第291章 部检降临——无声的战场与钢铁的脉搏(2 / 2)

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冲上林野的头顶——

“但是,”话锋如刀,骤然劈下,“内业资料方面,存在三处技术关键节点过程追溯记录链不完整,限你部二十四小时内补充完善闭环证据链。实作考核环节,曲股精调熟练度尚可,但整体用时超出部颁同类作业指导时间基准点约百分之十五;胶接焊接流程符合规范,但焊后降温过程的连续性监控和多点温度实时记录存在缺口。另外,”他的目光扫过列队的人群,最终钉在几位外包负责人脸上,“人员素质短板突出,尤其体现在外包施工队伍的基础理论掌握和安全系统性风险认知层面。要求你单位后续建立常态化、有实效、可追踪的技能培训与分级考核机制,‘临时突击’手段风险过高,不可持续。”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字斟句酌最后的判决。“总体评价:工程主体结构质量合格。”“满足线路初步开通运行基本条件。”“最终验收结论性意见及分部评分结果,将在你部补充资料审核复核无误后,由部总司按程序正式行文下达。”

没有一句褒奖。没有一句贬斥。只有纯粹到冰冷的客观陈述和不容回避的整改清单。然而,那“合格”与“初步开通条件”八个字,如同久旱荒漠中的甘霖,瞬间浸润了干裂的土地。悬了心头长达十五昼夜的、重若万钧的巨石,终于获得了哪怕只有一瞬的喘息之机。队列中,有人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晃,有人喉结上下剧烈滑动,发出压抑在肺腑深处、悠长到带着气音的低吼。

“是!感谢部检组严格把关!保证按时、高质完成资料补充任务!”林野挺直的腰杆没有丝毫弯曲,声音洪亮依旧,却带上了一丝砂砾摩擦般的粗粝感。

部检组的中巴车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中缓缓驶离,卷起的尘烟渐渐将远去的轮廓吞没。当引擎的微弱尾音最终消失在广漠地平线的死寂之中——

一种比之前更为深沉的、令人心悸的沉默,骤然覆盖了整个咽喉区。

“……哈……”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抽筋似的喘息,像溺水者终于把鼻子探出水面。

紧接着——

没有预料中的振臂欢呼,没有山崩地裂的呐喊。一种更宏大、更无声的东西——那是十五个日夜透支生命般的极限劳作,叠加了刚才几个小时非人高压煎熬后的极致疲惫,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松弛感——如同无形的沙暴,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老张,那个扛着内燃镐如重炮的老工人,双腿一软,沉重的身躯直接靠着冰冷的道床沿滑坐到地上,脑袋深深埋进粗壮的臂弯里,宽厚的肩膀如同风暴中的礁石,剧烈而无助地耸动着,没有哭声,只有从胸腔深处挤压出的、压抑到极致的战栗。年轻的技术员小周,死死抱住怀中那几本几乎翻烂的记录簿,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冲刷着布满油汗灰尘的脸颊,在冷下来的夜风中留下冰冷的痕迹。

郭振德猛地转过身,几步就跨到如铁塔般矗立的赵大锤身边。他没有开口,两条肌肉虬结的手臂猛地张开,如同铁钳一样狠狠箍住了赵大锤同样汗湿、坚硬如铁的身躯。他用尽全身力气,一遍遍拍打着赵大锤的后背、肩膀,力量大得像要砸进骨头里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破碎的、如同砂纸摩擦的哽咽声。

指挥车惨白的灯光下,林野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刚才洪亮的应答仿佛抽走了他所有的力气。挺直的脊背依然挺直,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失去了焦点,空洞地望着道岔冰冷的曲线消失在愈发浓郁的黑暗里。脸上没有狂喜,甚至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只有一种灵魂出窍般的茫然和难以言喻的麻木。汗珠顺着粘在额头的短发滑落,划过眼角,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他也浑然不觉。手心里,那块被指甲刻出的、带着丝丝血迹的深痕,在昏黄的灯光下若隐若现。

“林……林主任!”小周带着哭腔挤了过来,带着一身油墨和眼泪的味道,“我们……我们过了!真的过了!”

过了……这两个字像是隔着厚厚的棉花钻进耳朵,又过了几秒,才真正触动了林野麻木的神经。“嗯…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音节,僵硬的脖颈缓缓转动,目光艰难地在小周那张被泪水冲出沟壑的脸上聚焦。那一根绷了十五天、紧绷到极限、随时可能断裂的生命之弦,在这一刻,“嗡”的一声,彻底松弛了!一股无法遏制的酸热猛地从鼻腔眼眶里同时炸开,视线瞬间一片模糊。他猛地低下头,用那只受伤的手死死捂住了口鼻,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微微抽动,一下,又一下。

十几秒钟,短暂却又漫长。当他猛地再次抬起头时,袖子粗暴地在脸上抹了一圈,粗糙的工装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却也成功逼退了即将涌出的液体。眼眶通红,但那茫然之色已被强行收敛,只剩下一种孤狼般的疲惫与决断。

“所有技术员留下!赵大锤、焊工组、精调班班长留下!负责防护的老吴留下!其余人员——”林野的声音彻底嘶哑,却像生锈的齿轮重新啮合转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立刻收拾工具,撤出咽喉区!清点人数!保证每一个人都安全!”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群情激荡却茫然无措的人群:“收队!回营区!开饭!睡觉!”

命令下达,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人群骤然活了过来。有人欢呼着去捡拾地上散落的安全帽,有人互相搀扶着踉跄站起,有人仰天长天吐出一口积压了半个月的浊气,发出一声狼嗥般的怪叫。巨大的、混合着极度疲惫和巨大释放的喧闹声浪,开始如同潮水般,沿着钢轨的方向,朝着灯火通明的驻地方向涌去。

喧嚣褪去,留下的空旷西咽喉区更显寂静。惨白的探照灯柱如同巨大的眼瞳,冷冷地注视着黑暗中的钢铁丛林。崭新的道岔在灯光下沉默地延伸,道岔缝隙里,几滴汗渍、几点机油、几抹混着黑灰的泪痕,在冷硬的岩石上洇开,成为这无声战场最后的、带着生命温度的注脚。钢铁没有脉搏,但那一刻,站在灯光边缘的林野,清晰地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那是他自己的心脏,连同身后这支队伍,在极限煎熬后,依旧不屈跳动着的、与这戈壁、这钢轨同频的,钢铁脉搏。

他最后扫了一眼黑暗中和灯光下同样冰冷坚硬的道岔,转身,融入了那片载着希望和疲惫远去的灯火人流之中。那三份待补的资料,那焊后温度监控记录的缺失,还有那外包队伍根深蒂固的短板,如同黑暗中无声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短暂的放松过后,新的铁血征程已在夜色中铺开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