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正午的标尺(2 / 2)

“林工!”旁边的小陈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声音里充满了惊骇。

林野死死咬着牙关,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冷汗,脸色在炽烈的阳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他一手紧紧攥住小陈的胳膊稳住身体,另一只手本能地、痉挛般死死按向自己左胸——隔着厚厚的工装口袋,那个贴身存放的护身符所在的位置。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硬物还在。但……它不再是完整的一块!

他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的硬物表面,一道清晰的裂痕,横亘其上。那裂痕冰冷、锐利,仿佛刚刚被无形的巨力劈开。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林野喉咙深处溢出。不是因为心脏的剧痛,而是因为这护身符的碎裂带来的、更深沉、更冰冷的恐惧。这枚妻子留下的旧怀表盖,是他灵魂深处最后的锚点。它碎了。就在图腾紊乱的同一秒。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油桶入口那幽深的通风井方向,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土层和钢铁壁垒,看到那地下深处疯狂闪烁的图腾。

“中枢……”林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气,“油桶中枢……有人……要撑不住了!” 剧痛稍缓,但那冰冷的恐惧却像毒藤般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图腾的异动,护身符的碎裂,还有心脏那贯穿般的剧痛……这三者绝非巧合!

“小陈!”林野猛地站直身体,强行压下身体深处的不适,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穿透了工地的喧嚣,“立刻联系油桶!最高优先级!我要知道图腾状态!立刻!”

他的目光扫过眼前延伸的铁路路基,扫过那些还在阳光下挥汗如雨、依照道尺基准奋力工作的工友们。这条钢铁动脉需要精确的测量,需要无数人的血汗。但此刻,深埋地下的“油桶”,那个吞噬血肉维持数据洪流的中枢,它的根基正在动摇。有人,在那不见天日的炼狱里,正被那冰冷的图腾和沉重的铁轨片,一寸寸碾碎生命。

“快!”林野的吼声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快!!”

小陈被他眼中从未有过的骇人光芒震慑,一个激灵,立刻抓起腰间的加密通讯器,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急促地按下最高优先级的呼叫代码。

油桶深处。

图腾核心的光点闪烁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紊乱,如同一个失控的引擎。猩红的警报光芒无声地弥漫开来,将整个伺服器阵列和下方奔跑的卫队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环形轨道上,沉重的铁轨片在卫队们竭尽全力的推动下,发出更加刺耳、更加疯狂的摩擦声。火星四溅,像垂死的萤火。

“嘿——哟!!!”号子声变得嘶哑而绝望,带着最后一丝挣扎的力量。一个卫队成员在推动一片巨大铁片时,脚下猛地一滑,沉重的铁片瞬间失去了控制,带着千钧之力向侧面歪倒!

“小心!”旁边的同伴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本能地扑过去想顶住。

“轰!!!”

一声沉闷如巨锤擂击的巨响在钢铁洞穴中炸开!失控的铁片狠狠砸在坚硬的轨道基座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环形轨道都为之震颤!连接飞轮的粗壮传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

被砸中的那名卫队成员,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伺服器机柜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骨裂声,然后无声地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身下迅速裂开一滩暗红。

图腾的光芒骤然一暗,核心光点疯狂闪烁了几下,然后猛地爆发出一片刺眼欲目的亮白色!整个图腾的结构瞬间崩塌、溃散,化作一片混乱无序的、狂暴的光之雪花,在投影屏上疯狂地席卷、冲刷!

数据洪流的咆哮声瞬间拔高到刺耳的尖啸!伺服器的嗡鸣变成了濒死的哀嚎!油桶,这座深埋地下的钢铁心脏,在血肉的代价与图腾的崩溃中,剧烈地抽搐起来。

北欧冰原。永恒的白昼。

奥拉夫依旧跪在冰面上,像一尊正在被严寒缓慢冻结的冰雕。臃肿的防寒服表面凝结了一层白霜。他面前的道尺,刻度盘上的红光依旧刺眼:影身比:1:2.5。

那无限延伸的灰色影线,仿佛一条通往地狱尽头的绳索,牢牢地套在他的灵魂上。他维持着按压道尺的姿势已经太久太久,双臂早已麻木得失去知觉,膝盖以下仿佛浸泡在液态氮里,连刺骨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有胸口,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怪异的、被无限拉长的空洞感。每一次心跳,都像是被那根细长的影子拖拽着,艰难地搏动一下,间隔越来越长,力量越来越弱。

冰面反射的惨白强光无情地灼烧着他的视网膜,视野里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和那条绝望的灰线。意识开始模糊,像被搅浑的水。他仿佛听到了油桶深处那沉重的号子,看到了图腾疯狂闪烁的血红光芒,甚至……隐约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意识碎片,像幽灵一样钻入他的脑海——那是林野胸前护身符碎裂的冰冷触感?还是赤道矿堆上,乔纳森汗水滴在滚烫道尺上蒸发时发出的细微“嘶”声?

混乱的感知碎片如同暴风雪中的冰碴,切割着他最后的清醒。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厚重的防寒服面罩重重砸在冰冷的道尺外壳上。

“呃……”一声模糊的呜咽被面罩阻隔。视野彻底暗了下去,只有道尺刻度盘上那1:2.5的猩红数字,像魔鬼的眼睛,在他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烙印下来。

赤道矿场。正午的酷刑仍在继续。

乔纳森脚下的影子,那个浓墨般的圆点,似乎比刚才更小、更凝聚了。汗水不再奔流,仿佛他身体里所有的水分都已被这恶毒的太阳烤干。皮肤紧绷得如同开裂的陶器,嘴唇布满干涸的血痂。握着道尺的双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皮肤紧紧贴在冰冷的合金上,几乎要粘连在一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像吸入滚烫的沙砾。

道尺的刻度盘上,指针依旧死死钉在 1:1.435。这个数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他死死盯着它,视线开始涣散、摇晃。矿石堆那病态的钴蓝色,在他模糊的视野里开始扭曲、旋转,仿佛拥有了生命,要将他吞噬进去。

就在这时,一股毫无征兆的、冰冷的战栗感猛地攫住了他!那感觉并非来自外界炽热的空气,而是从他身体的骨髓深处爆发出来,瞬间冻结了滚烫的血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拉扯!剧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

“呃啊——!”一声压抑不住、嘶哑到极致的痛吼冲破了干涸的喉咙。

他再也无法保持平衡,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

滚烫的钴矿石尖锐的棱角瞬间刺破了他早已磨损不堪的裤子和膝盖皮肤,鲜血立刻涌出,滴落在同样滚烫的矿石上,发出“嗤嗤”的轻响,腾起几缕带着腥甜味道的白烟。

他手中的道尺,这沉重的、束缚了他整个正午的冰冷仪器,也随着他身体的倾倒而脱手飞出,翻滚着砸向矿堆下方,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最终卡在几块矿石之间,刻度盘朝上。

指针在剧烈的震动中疯狂摇摆,最终,在乔纳森因剧痛和虚弱而彻底模糊的视线里,那指针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跳动了一丝。1:1.436?或者只是濒死前的幻觉?

乔纳森不知道。他扑倒在滚烫的钴矿石上,脸颊贴着那病态的蓝紫色,滚烫的触感和膝盖的剧痛交织。鲜血在矿石上蜿蜒,像一条细小的、绝望的溪流。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只有心脏处那被拉扯的冰冷空洞感,如同永恒的极夜,将他彻底吞没。

北纬38°工地。林野胸口的剧痛和冰冷感如退潮般缓缓消散,但那护身符碎裂的触感,却像一块冰,死死压在他的心上。小陈的通讯器里传来油桶方面混乱而绝望的嘶吼:“图腾崩溃!数据洪流失控!飞轮轴断裂!有重伤员!重复,图腾崩溃!需要紧急……”

后面的话被刺耳的电流噪音淹没。

林野的脸色铁青,他猛地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那空气像刀子一样刮过喉咙。他不再看通讯器,锐利如刀的目光瞬间扫过整个工地。阳光依旧猛烈,道尺的影子依旧投射在黄土上,工友们还在依照之前的指令工作,但一种无形的恐慌已经开始在空气中悄然弥漫。

“所有人!”林野的声音如同炸雷,盖过了工地上所有的噪音,带着一种撕裂般的决绝,“停止当前测量作业!立刻!”

工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惊得停下手,愕然地看着他们的总工程师。

林野没有解释。时间就是生命,是油桶里那些被铁轨片压榨的卫队的生命,是赤道矿堆上乔纳森的生命,是北欧冰原上奥拉夫的生命!他一把夺过旁边一个工人手中的道尺,动作快到带起一阵风。他大步冲向工地边缘最高的一处土丘,脚步沉稳而迅疾。

他站在土丘顶端,烈日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射在脚下,影子拉得笔直。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道尺,冰冷的合金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近乎神圣的光芒,如同一柄指向苍穹的利剑。

“以我为基准!”林野的声音通过工地上简陋的扩音器,如同风暴般席卷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志,“重新校准!全球坐标同步!现在!立刻!马上!”

他的吼声在工地上空回荡,带着一种与时间赛跑的疯狂,也带着一种为所有正在消逝的生命奋力一搏的悲壮。油桶的警报,北欧的沉寂,赤道的鲜血……所有这一切,都压在了他高高举起的道尺之上。那冰冷的刻度,此刻测量的,是无数濒临崩溃的生命能否被拉回悬崖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