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坍塌倒计时(1 / 2)

K15+500段工地,此刻宛如被死神扼住了咽喉、正在痛苦挣扎的垂死巨兽,瘫伏在惨白如骨头的烈日之下。空气凝滞得如同最粘稠的胶体,没有一丝风,连最微小的尘埃都仿佛被定在半空,只有红土在炽热中蒸腾出的焦灼气息,混合着一种浸透骨髓、令人作呕的铁锈腥臭,无声地宣告着地层深处正在发生的、缓慢而致命的腐烂。

曾经轰鸣咆哮的钢铁巨兽们——黄色的挖掘机、橙色的压路机、黑色的钻机——此刻都像被施了定身咒,僵死在了危险的陡坡和半挖开的路基上。巨大的铲斗悬停在虚空,仿佛随时会砸落,将下方的一切碾成齑粉。滚轮深陷在浮泥中,如同被泥沼吞噬的巨兽腿脚。钻塔倾斜着,指向那片阴沉不祥的山巅,像是指向地狱的箭头。死寂,一种弓弦被拉至极限、即将崩断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这片被诅咒的土地。

工人们像受惊的鸟群,挤在距离死亡边坡最远的所谓“安全区”。这里的“安全”,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谎言,是距离地狱最近的了望台。每一张黝黑、汗涔涔的脸上,都凝固着巨大的恐惧和无边的茫然。他们的目光,如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锁住上方那片风化破碎、裂缝纵横如老妪皮肤的绝望山壁。林野那场在项目部会议室掀起的、关于“幽灵断层”、“吸饱血的红锈层”、“38°死亡坡角”的风暴余波,将那些冰冷恐怖的词汇,像淬毒的钉子,深深地烙印进每个人的灵魂深处。而项目部传达下来的,只有Geotrust那份盖着权威大印却仿佛出自地狱的“安全无虞”结论,以及更为冷酷无情的指令:“节点工期!绩效考评小组今日督查!延误重罚!”时间如滚油般煎烤着每个人的神经,安全在绩效的重锤下似乎成了可笑的祭品,一个可以随意牺牲的数字。

林野,宛如矗立在绝境边缘的孤碑。汗水沿着他雕塑般紧绷的下颌线砸落,坠入脚下滚烫如煎锅的红土,瞬间化作一缕微不足道的白气,转瞬即逝。他紧握的道尺,在这炼狱般的光线下反射出近乎刺穿瞳孔的冷芒。尺尖,精准地、一遍遍划过岩壁上那几道最深邃、仿佛能通向地核的裂隙。每一次划过,都像是在测量着大地裂开的伤口,测量着死亡逼近的速度。他的目光,像淬了火的钢针,刺穿迷雾,死死钉在那些裂隙的深处。

恩科西与几位饱经矿难的老矿工,如同经验老到的巫医,以近乎贪婪、又带着深深恐惧的目光审视着山体的每一寸龟裂与滑痕。他们的眼神里,混合着对大地古老脾气的敬畏,对死亡的预感,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解读这死亡信号的渴望。

“林工,那块‘雷神之怒’(S-07悬石)!”恩科西干裂的手指稳如磐石地指向上方,声音低哑,带着一种洞悉死亡秘密的沉重,“看!根又烂掉了一截!裂缝在喘气!下面那血槽,流得更多了!底下坡脚那几块新剥掉的皮,是不是……正在往下滑?”

林野的心脏骤然缩紧,高倍望远镜瞬间贴上双眼,仿佛要将那块悬石从山体上抠下来。S-07悬石底部巨大的岩瘤本已岌岌可危,昨夜雨水像最后的腐蚀剂,无情地冲刷掉最后的支撑泥石,暴露出的断裂面如同恶魔的獠牙。几道昨日尚细如发丝的裂缝,此刻已裂成触目惊心的指宽豁口!更令人心悸的是,暗红粘稠、散发着浓烈血腥臭味的浆液,正汩汩不断地从豁口深处、从它下方暗红色如同内脏般的基质层(红锈层)里渗出、汇集、垂流!那不是普通的泥浆,那是地层深处腐烂的汁液,是死亡的前奏!

在下方近乎垂直的开挖坡脚处,数片新鲜的泥土正持续地、缓缓地向下“蠕动”,如同溃烂的伤口上剥落的痂壳,显露出下方滑腻如油膏的致命基质层——它正在复活!那所谓的“承载力良好”的红土,那所谓的“岩体完整”的基岩,在“幽灵断层”和“血锈层”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灯笼。

“他们在用鞭子抽着我们往坟里跳!”工长老赵的声音撕裂了喉咙,每个字都带着血沫和碎肉般的愤怒与濒死感,“项目部来的老爷们鼻孔喷着冷气!说K15段是命门!耽误了工期,全他妈完蛋!绩效的鹰犬就在眼前!他们说Geotrust的老爷们金口玉言,‘安全无忧’,说我们危言耸听!‘效率’!他们只盯着‘效率’!拿我们的骨头渣子熬他们官位的油!”他胸口剧烈起伏,像堵着千斤巨石。“绩效卡住了喉咙!干慢了没饭吃!干快了……是送死!”

“绩效?呸!”年轻矿工小海狠狠吐出的唾沫,在半空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命都快不是自己的了,谁他妈还管扣几个臭钱!那帮喝人血馒头的,眼珠子早被金子糊瞎了!”他的怒骂在极度的恐惧和对庞大山体的敬畏中,显得脆弱又悲怆。年轻的生命,在巨大的压力和死亡的阴影下,迸发出最原始的愤怒。

工地上弥漫着一种集体性的绝望。每个人都在用尽全力,用铁锹、用铲车、用双手,对抗着脚下的泥泞,对抗着头顶的烈日,对抗着那无形的、来自地底深处的死亡威胁。但所有努力,都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连涟漪都难以激起。他们像蝼蚁,在巨兽的脊背上,搬运着微不足道的柴草,却不知巨兽的背脊下,正隐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林工,你说……我们还能……活着下个雨季吗?”一个瘦小的学徒,声音带着哭腔,偷偷扯了扯林野的衣角。这个问题,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人试图维持的坚强伪装。

林野没有回答。他只是将道尺紧紧地攥在手中,仿佛那冰冷的黄铜能给他一丝力量。他抬起头,望向那片阴沉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凉。他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他们必须做点什么,必须阻止那最终的崩塌。

骤然——

“嘎——吱——!”

一声沉闷得如同朽骨摩擦断裂的巨大异响,从山体深处幽幽荡出!它不像来自地表,而是来自地心,仿佛大地在呻吟,在哀嚎!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之锤,精准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万籁俱寂!连呼吸都停滞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魂飞魄散,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只见那块如同巨棺般悬吊的S-07大石,在所有惊恐的目光聚焦下,极其明显地、令人绝望地向上方——向脱离母体的方向——猛地拱动了一下!那不是岩石的正常运动,那是一种解脱,一种挣脱束缚、奔向毁灭的解脱!

“咔嚓!……轰隆!哗啦啦——!!!”

一连串清晰如骨断筋折的爆裂声紧随其后!比刚才更多、更大的岩石块体,如同挣脱封印的魔物,从S-07底部崩开的主裂缝与侧面豁口中呼啸滚落!它们以雷霆万钧之势撞击着陡峭的岩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最终狠狠砸在坡底裸露的基岩上,粉身碎骨,激起冲天的、裹挟着致命铁锈味的血色烟尘!

“天塌了——!”

“山神显灵了!跑——!快跑——!”

绝望的惨嚎瞬间撕裂天地!生存的本能瞬间引爆了人群!人潮如决堤之洪,朝着远离山壁的方向疯狂奔逃!脚下的泥泞成了致命的阻碍,许多人摔倒,被后面的人踩踏,但求生的欲望让他们一次次挣扎着爬起,继续没命地跑!

林野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捏爆,复又疯狂泵血!倒计时开始计数!死神露出了它的獠牙!

没有一丝犹豫!林野如同濒死的困兽,爆发出生命最终的怒啸:“老赵——!最高警报!撤——!全部给我撤——!!!”他暴怒的手指几乎戳断,撕心裂肺地指向S-07:“以S-07为核心!半径一百五十米!紧急安全圆!所有能动的东西!引擎还没熄火的!拼了命给我开起来!往d9区冲!用最快速度!!!”他的目光瞬间扫过下方那条盘踞在坡底、连接着几节满载渣土但已然歪斜的矿用轻轨列车,和前方那个关键的岔路口,“能动的重装备立刻上铁道!快!老赵!让你的人!现在!立刻!马上去推d9那个主道岔!把它扳到死位!给轨道上的兄弟们清开最后的逃生通道!扳死它!”

“推道岔——!!!” 这个在寻常时日里只是普通操作的词汇,此刻从林野口中嘶吼出来,却如同平地惊雷!它化身为一个极具象征性的指令,一个为求生而迸发的、拼尽全力扭转最后生机路径的终极操作!它的紧迫性、力量感、对路径的改变,都直指核心!道岔,本是引导列车走向不同轨道的装置,此刻,它成了决定生死的开关!

老赵浑身剧震,林野嘶吼中的那个词——“推道岔”——如同闪电照亮了他混乱的脑海!这不仅是命令,是最后的逃生钥匙!他用他那早已咳出血的残破嗓子,发出了穿透云霄的、用生命呐喊的指令:

“撤——!!!全体拼了命往东西跑——!!!”

“司机!能动弹的大家伙!都给老子上轨道!油门到底——!往d9方向冲——!!!”

“三班!老疙瘩!虎子!带上撬棍!跟我来——!推道岔——!!!扳到d9位!豁出命也要把这岔口给我推到底——!!!快——!!!”

最后的三个字“推道岔”,如同淬火的号令,引爆了部分工人绝望中最后的血气!原本混乱奔逃的人流中,几个年轻力壮的矿工猛地刹住脚步,血红的双眼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他们调转方向,如同赴死般朝着那个处于烟尘弥漫中、铁轨因地质活动而微微扭曲变形的关键道岔口狂冲而去!手中的长撬棍如同刺向命运咽喉的投枪!老疙瘩——一个满脸褶皱、却曾在铁路上摸爬半辈子的老矿工,此刻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惊人速度,第一个冲到那巨大的钢铁岔口前,他布满老茧的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金属扳手:

“都别他妈愣着!跟老子推——!为了轨道上的兄弟——!推啊——!!!”

他脖颈上青筋如虬龙暴起,牙齿几乎咬碎,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冰冷的扳手杆上!虎子和另外几个赶到的壮汉,也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将撬棍插入缝隙,肩膀死死顶住沉重岔梁的侧面,双脚因用力深深蹬入滚烫的砾石路基!

“嗬——!”

“推——!!”

巨大的摩擦力让钢铁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扭曲变形的轨道拒绝轻易改变方向!每一寸的移动都如同在与大地的怒火、与正在崩塌的山岳角力!汗水如同瀑布般从他们额头滚落,瞬间浸透衣襟又蒸发!烟尘迷蒙了视线,他们只能凭着感觉和同伴的怒吼,继续死命地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