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新港市,空气并未变得清新,反而蒸腾起一股混合着泥土腥腐、铁轨锈蚀和工业废气的浓重湿闷。GRo的“资源生命线”——那条贯穿矿区与港口、日夜吞噬着矿石与鲜血的铁路——在饱经暴雨冲刷后,暴露出更多狰狞的伤痕。路基边坡被冲垮,道砟流失,几处弯道外侧的路基更是出现了令人心悸的松动迹象。
一份皱巴巴的GRo内部“边坡安全评估报告”复印件,此刻正被林野粗糙的手指死死捏着。报告纸张边缘已经卷曲发黄,但上面打印的结论却清晰、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经GRo地质遥感卫星‘哈迪斯之眼’精确扫描建模,结合历史数据算法分析,K37+500至K38+200区段外侧路堑边坡稳定。坡度角:25°。安全评级:A级(可正常通行重载列车)。”报告末尾,是GRo地质安全主管龙格博士龙飞凤舞的电子签名。
25°?安全A级?
林野站在报告所指的K37+800弯道外侧,脚下是雨后湿滑松软的泥土。眼前的路堑边坡,像一道被巨斧劈开的、仍在渗血的巨大伤疤。雨水冲刷掉表层的浮土,裸露出下方破碎、松散、夹杂着锋利碎石片和腐朽植物根系的黄褐色岩土体。坡面并非平缓过渡,而是在中上部形成一个突兀的、向内凹进的悬空区,如同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随时可能将上方堆积的土石倾泻下来,吞噬下方的轨道和任何靠近的生命!
直觉像冰冷的钢针,狠狠刺着林野的神经。25°?这角度,看起来比报告里那个“安全”的25°陡峭得多!
几个被临时调来配合林野“巡检”的工人,包括脸上还带着烫伤痛苦、一瘸一拐的年轻工人和沉默寡言的马库斯(他脖子上挂着那枚深灰色的“神死于绝对精度”吊坠),都紧张地站在相对安全的远处。基托,那个石匠,此刻也在这里,他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从边坡滑落的锋利页岩碎片,眼神死死盯着那道令人不安的坡面,石匠的本能让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林野将那份“安全报告”狠狠揉成一团,塞进裤兜。他不需要GRo的神谕。他需要自己的尺。
他再次从油布工具包里,取出了那根深褐色的道尺。雨水、泥浆、粉红溶液、服务器机油、甚至隐约还有一丝基托鲜血的气息,都早已浸透它的木质,让它呈现出一种近乎黑铁的沉郁光泽。它不再仅仅是一把尺子,它是丈量谎言与真实的图腾,是身体记忆的延伸。
林野拿着道尺,毫不犹豫地走向那道危险的路堑边坡。湿滑的泥土在他脚下发出“噗叽”的呻吟,每一步都带着滑坠的风险。
“林工!危险!”马库斯忍不住低吼一声,手按住了胸前的吊坠。
基托没有说话,但攥着页岩碎片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指节上的老茧微微颤抖。
林野没有回头,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们留在原地。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锁定在边坡中上部那片最不稳定、向内凹进的悬空区域下方。那里,雨水冲刷出的新鲜沟壑边缘,一道深黑色的、几乎垂直的岩缝狰狞地张开着,像大地的一道伤口。
他需要测量的是边坡最陡峭、最危险处的真实角度。而这道深不见底的岩缝,或许能给他一个稳固的支点。
林野小心翼翼地攀上湿滑的坡面,尖锐的碎石硌着鞋底。他避开松动的土块,选择相对稳固的落脚点,身体紧贴着陡峭的坡体向上挪动。冰冷的泥水很快浸透了他的裤腿,碎石滚落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终于,他靠近了那道岩缝。裂缝深处散发着泥土和岩石的阴冷潮气。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身形。右手紧握道尺,将尺身的一端,对准那道深黑色的岩缝。他需要将尺子的一端稳稳地插入裂缝深处,另一端紧贴陡峭的坡面,形成一个稳固的基准线。然后,他才能用身体作为参照,测量出这个最危险剖面的真实角度。
“嗤…”
道尺坚硬、带有崩裂棱角的末端,试探着插入岩缝。碎石屑簌簌落下。林野调整着角度,手腕沉稳发力,将尺子一点点向裂缝深处推进。尺身摩擦着粗糙的岩壁,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他的左腿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地向前探出,膝盖微屈,脚掌死死蹬住下方一块凸起的岩石。这个姿势,让他的左腿几乎与紧贴坡面的道尺尺身,形成了平行的状态。腿骨的角度感清晰地传递到大脑。
就在道尺插入大约三分之一长度时,异变陡生!
“咔哒!”
一声沉闷而清晰的、仿佛机括锁死的脆响,从岩缝深处传来!
林野感到手腕猛地一震!一股巨大的、来自岩石内部的咬合力瞬间传递到尺身上!他试图抽出道尺,但尺身纹丝不动!它被岩缝深处一块形状极其刁钻、或者突然松动的楔形石块,死死地卡住了!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停止了抽拔的动作。在这种松散的岩土体上,强行拉扯很可能引发上方更大范围的塌方!他保持着身体紧贴坡面的姿势,左腿与卡死的道尺依旧保持着平行,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岩缝深处传来的、岩石细微的挤压碎裂声,如同倒计时的秒针。
“林工!”下方的基托第一个发现了异常,他那石匠的眼睛对岩石的声响异常敏感。他看到林野僵硬的姿势和卡在岩缝里纹丝不动的道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就在这时,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一缕惨白的光线恰好照射在卡死的道尺上。
基托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道尺插入岩缝的那一小段露出的尺身上!
只见那深褐色的木质尺身上,靠近插入岩缝的末端,一道新鲜的、深深的刮痕赫然在目——那是刚才强行插入时被锋利的岩石边缘刮开的伤口!而此刻,这道新鲜的木质伤口里,正缓缓地、异常清晰地渗出一种粘稠的、暗红近褐的液体!
那绝不是雨水!也不是泥浆!
那颜色,那粘稠度…像极了凝固的血!更诡异的是,那暗红的液体在惨白的阳光下,正顺着尺身的木质纹理,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流淌,在尺身表面留下蜿蜒的、如同血渍的痕迹!
“血!尺子在流血!”基托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一种目睹了超自然现象的惊骇和无法言喻的恐惧,他几乎是失声尖叫出来,“林工!那尺子!它在替你流血!!”
这一声尖叫,如同炸雷,瞬间撕裂了坡下的死寂!
“什么?!”
“流血?尺子流血?”
“天啊!快看!真的…像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