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血色几何学(2 / 2)

“正在深度清洗矿难现场数据干扰,但核心样本基托的瞬间生理反应峰值完美捕获,‘K-7恐惧模型’参数得到大幅优化。”技术员回答。

“最高委员会很满意。”K先生走到基托床边,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仪器,“这场‘可控扰动’的产出远超预期。确保‘零点’存活,他是核心资产。殖民化完成之日,他将成为完美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一个精确的词,“…母板(template)。”

“明白。我们会确保他活着。”监察员和技术员同时应道。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基托的脸在药物作用下显得异常平静,但在他体内,一场无形的战争正在进行。

基托感觉自己悬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虚空。不,不是虚空。虚空中有光。无数细小的、暗红色的光点,如同微缩的星辰,又如同冰冷的电子元件,在他身体内部的“宇宙”中流淌、汇聚。它们遵循着一种冷酷的几何秩序,精确地排列、组合、复制。他“看”到它们构建出庞大的阵列,节点的核心坐标清晰地闪烁着“1435”的印记。

这些光点贪婪地吸附着他体内的铁离子和其他微量元素,以其为原料,构筑冰冷的堡垒和通路。他感受到一种侵略性的秩序在强行格式化他生命的混沌。这是系统在他血肉深处的殖民。

绝望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彻底冻结。但他想起了咽下的纸团,想起了医生最后的话语:“去找林野。”

林野!这个词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芒,微弱却顽强。他开始在意识深处、在那片属于他自身的混沌黑暗中,艰难地收集散落的碎片。每一次呼吸带来的疼痛不再是单纯的折磨,而是坐标!每一次心跳的搏动,每一次血液冲刷受伤血管的奔流……他强迫自己记住这些感觉,记住这具饱受摧残却仍属于他的躯体所发出的原始信号。

他开始在意识中观想——不是观想健康,而是观想那些被强行植入的“1435”阵列的错位与扭曲。他想象自己骨头碎裂的角度如何偏离了垂直线,想象肋骨折断处尖锐的骨茬如何刺入不该存在的空间,想象自己血液粘稠的流速如何突破了“标准”的管道……他收集自身所有的破碎、所有的异常、所有的不和谐音。

他集中起被药物冲散的意志,在心中无声地呐喊,不是求生的欲望,而是一个简单的、指向性的命令:

归零(Zero out)!

这意念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未能激起数据流的涟漪,却在意识层面形成了一道微弱的反冲。那些在他体内流淌的暗红“殖民星点”,其运行轨迹极其细微地紊乱了一瞬,仿佛精密齿轮间落入了一粒看不见的尘埃。

几乎同时,技术员手中的光屏上,几条原本平稳流淌的数据流突然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异常毛刺。毛刺峰值一闪而逝,快得难以捕捉,但峰值旁自动标注的异常代码,却是技术员从未在任何文档中见过的组合:

[ERRoR: ZERo_ANomALY_dEtEctEd - cooRdINAtE dRIFt]

技术员蹙起眉头,目光锐利,手指却已如疾风般掠过屏幕,快得几乎只见残影,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中心医院的无菌病房里,基托悬浮在药物与剧痛编织的粘稠黑暗中。每一次心跳都像撞击在破碎的肋骨边缘,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搅动着胸腔积液的冰冷沼泽。但在他意识的深渊里,一场风暴正在汇聚。

无数冰冷的、暗红色的“星辰”——那些以1435为编码的殖民节点,在他生命的宇宙中流淌、复制、构建着冷酷的秩序堡垒。它们贪婪地吸附着他的铁离子,格式化着他的原生混沌。这是系统对他进行的最终占领,一场发生在血管和骨髓里的无声战争。绝望曾如冰水般浸透他,直到那个在胃袋里燃烧的名字刺穿了黑暗——林野。

“归零(Zero out)!”

基托在意识深处无声咆哮,并非求生的呐喊,而是一个砸向精密仪器的扳手。他不再抵抗疼痛,而是拥抱它,将它扭曲成武器——左腿粉碎性骨折那怪异的角度,肋骨刺穿组织带来的尖锐撕裂,血液因密度异常而迟缓粘稠的流动……他强行扭曲着自身存在的“异常”,将这些痛苦坐标化,集中起残存的所有意志,轰向体内那冰冷扩张的1435阵列!

嗡——

微不可察的震颤掠过病房。技术员手中的便携光屏上,几条关于纳米阵列自组织效率和铁离子富集率的数据流骤然扭曲,爆发出剧烈、无序的毛刺!屏幕边缘瞬间弹出刺眼的猩红警告框:

[cRItIcAL ANomALY dEtEctEd IN SUbJEct ZERo]

[NANo-ARRAY SYNchRoNIZAtIoN ERRoR - cooRdINAtE dRIFt]

[SoURcE: UNKNowN INtERFERENcE - pAttERN ANALYSIS: ANARchIc \/ NoN-StANdARd]

“什么?!”技术员猛地站起,手指在光屏上疯狂滑动,试图定位干扰源,“K先生!零点样本体内阵列发生严重紊乱!干扰模式……无法识别!不是已知的任何生理噪声!”

病房门无声滑开,K先生如同冰冷的阴影进入,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光屏上那片混乱的猩红。“深度扫描!聚焦意识活动皮层!”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寒意,“‘零点’的原始混沌意识在反扑?有趣。启动抑制协议omega-7,加大镇静剂量百分之五十。强行压制!”

更强力的冰冷药剂注入基托的血管,如同冰封的海啸席卷他的神经。意识构筑的“扳手”瞬间变得沉重模糊,几乎要从他濒临崩溃的精神中滑脱。殖民阵列的暗红星光重新开始稳固、蔓延。

“林野……”基托在意识崩解的边缘死死抓住这最后的浮木。

就在此时,病房外走廊尽头,那扇标注着“设备间-授权等级7”的厚重金属门,被一只覆盖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一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滑入。备用电源幽蓝的冷光勾勒出一个瘦削精悍的轮廓,正是林野。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飞快扫过布满管线的狭窄空间,最终落在一排嗡嗡作响的主控服务器上。他蹲下身,撬开底部一个不起眼的检修面板,露出内部纠缠如蛇巢的线缆和数据接口。

林野从战术腰带抽出一个拇指大小、哑光黑色的装置,其端口闪烁着微弱的生物识别红光。没有犹豫,他将装置精准插入服务器最深处的物理端口。

咔哒。

极其轻微的啮合声响起。

装置上细密的指示灯瞬间由暗转明,疯狂的绿色数据流光瀑布般无声倾泻!装置外壳温度急剧升高,发出细微的嗡鸣——它在以恐怖的效率撕裂医院的物理防火墙,沿着预设的隐秘数据通道,逆向追踪!目标只有一个:基托病房内,那个正在压制他、扫描他、试图彻底格式化他的信号源!

病房内,技术员的光屏上,抑制协议生效的绿光刚刚覆盖了混乱的猩红警告。然而下一秒,异变再生!整个病房灯光骤然明灭!尖锐的电子警报毫无征兆地炸响!

[NEtwoRK INtRUSIoN ALERt!]

[phYSIcAL LAYER bREAch dEtEctEd!]

[SoURcE tRAcING: EqUIpmENt Room dELtA-7]

“入侵?!”医疗监察员惊跳起来,手枪瞬间滑入手中,指向门口。

K先生脸色第一次阴沉如水,他闪电般扑向连接基托病床的主控终端,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幻化成一片残影。“切断所有外部物理连接!启动紧急隔离协议!最高权限覆盖!”他的命令冰冷急促。

屏幕疯狂刷新着指令:

[物理端口隔离失败!]

[防火墙节点delta-7已离线!]

[入侵者权限认证:无效…错误…深度伪造…识别码:LY-wilderness]

“林野!”K先生眼中爆出冰冷的怒火,“他怎么会找到这里?!快,强制提取‘零点’所有殖民阵列数据和意识图谱!立刻上传深蓝核心!样本可以损毁,数据绝不能丢失!”他猛地看向技术员。

技术员双手颤抖着操控终端:“正在提取!阵列稳定性受未知干扰波动剧烈!强行提取破损率预估…37%!”

“执行!”K先生咆哮。

病床上,基托的身体猛地绷紧弓起!如同被无形的电流贯穿!那些冰冷的殖民阵列在他的血肉里剧烈震颤,强行剥离数据的痛苦远超生理的极限!他双眼圆睁,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喉咙里发出非人的、被窒息堵住的嗬嗬声!

与此同时,设备间内。

林野的光屏上,代表基托生理数据的瀑布流瞬间变成了刺眼的乱码!一个猩红的进度条在屏幕中央疯狂闪烁:

[目标:基托(Subject Zero) - 核心数据强制提取中…]

[完整性:63%…71%…]

“混蛋!”林野低吼一声,指尖在战术装置上化作残影。装置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外壳泛出危险的暗红!他将装置的功率瞬间推至理论极限,甚至溢出!

轰——!

设备间天花板上的几盏照明灯管应声爆裂!林野面前的服务器阵列发出一阵焦糊的青烟和刺耳的过载尖啸!

病房内。

正在疯狂攀升的提取进度条(85%…89%…)如同撞上无形的铁壁,骤然停滞!技术员的光屏砰然黑屏,主控终端上所有窗口疯狂闪烁,无数错误代码喷涌而出!

[上传链路中断!]

[核心数据流损毁!]

[强制提取进程终止!]

[错误根源:外部物理层超载攻击!]

“不——!”技术员绝望地嘶喊。

K先生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刺向病床上剧烈抽搐的基托。他瞬间做出了决断。“样本已污染!执行终极清除!物理湮灭!立刻!”他厉声下令,声音里是彻底的冷酷。

医疗监察员毫不犹豫,抬起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基托的眉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基托那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嘴角猛地向上扯起一个近乎撕裂的弧度!那双布满血丝、濒死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燃烧到极致的、近乎神性的疯狂和解脱!

他用尽残存的一切意志,不再抵抗体内阵列的肆虐,反而将自身崩解的剧痛、生命的最后余烬、连同林野逆向注入的那股狂暴的电子洪流,全部引导灌注进了那个已经嵌入他存在核心的冰冷命令——

归零(ZERo oUt)!

这一次,不是干扰,不是偏移。

是彻底的、终极的崩解指令!

一股无形的、源于基托生命本源的毁灭性脉冲,以他残破的身体为核心猛烈爆发!

嗡!!!

病房内所有仪器屏幕瞬间爆出刺眼欲目的白光!连接基托身体的管线噼啪作响,爆出电火花!技术员和监察员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狠狠撞飞,砸在墙壁上!

K先生踉跄后退一步,死死盯着主控终端。

屏幕上,代表基托生命体征的曲线,在归零脉冲爆发的瞬间,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然后彻底消失在一片象征死亡的寂静黑暗中。

然而,在那生命曲线消失前的最后一帧,在代表殖民阵列核心状态的微小监控窗口里,那原本严密排列、闪烁着1435暗红光芒的完美阵列,突然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畸变!所有节点的光芒疯狂闪烁、扭曲、拉伸、然后——

所有的“1435”编码,在最后一刻,被强行覆盖、扭曲、抹除!

最终定格的画面,不再是1435的冰冷矩阵。

那是一个巨大、扭曲、占据了整个监控窗口、仿佛用垂死恒星最后的余烬灼烧出来的、无比刺眼的——

0

死寂。

病房如同坟墓,只有仪器过载后的焦糊味和血腥味弥漫。灯光忽明忽暗。

K先生一步步走到病床前,低头俯视着基托。那张年轻的脸庞定格在最后的疯狂笑容上,嘴角还凝固着血迹,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空洞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

K伸出手,指尖冰冷,轻轻拂过基托失去温度的脸颊,动作罕见地带着一丝……探寻?他凝视着基托失去焦点的瞳孔,似乎想从中挖掘出那个巨大“0”的秘密。

片刻,他收回手,面无表情地转向挣扎着爬起来的医疗监察员和技术员。

“目标生命体征消失。核心数据…部分损毁,部分强制提取成功但完整性低于阈值,‘殖民化’进程终止。”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惊惧,他敬畏地看着屏幕上那个最后定格的巨大“0”,“最终扰动代码…归零(Zero out)。他…他把自己作为武器引爆了。”

K先生沉默了几秒,病房的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他冰冷的视线扫过屏幕上的“0”,那刺目的符号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系统的精密与掌控。

“清除现场所有生物痕迹。”K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酷,如同冰河封冻,“样本残骸…送去深蓝核心‘静默深渊’实验室。最高权限解剖,我要知道那个‘0’是怎么刻进去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同时,最高等级通缉令:目标林野(LY-wilderness),代号‘护林员’。生死不论。回收所有关联数据。”

“是!”

K最后看了一眼病床上那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转身,黑色风衣下摆在死寂的空气中划过一个冷酷的弧度,大步离开了病房。

走廊冰冷的灯光将他离去的背影拉得很长。

病房内,医护人员开始沉默而高效地进行最后的清理。仪器被搬走,管线被拔除。基托的身体被装入专用的黑色密封袋,拉链闭合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名医护人员拿起基托床尾那张被老医生修改过的、只写着标准伤情的病历卡,准备归档。就在他拿起卡片的一瞬间,卡片背面一行用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笔迹留下的字迹,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

“林野坐标:废土观测站 ‘归零地坐标’ x-143.5, Y-0”

医护人员毫无察觉,将卡片随意地夹进了一叠文件中。

密封袋被抬上推车,轮子滚动的声音在空旷走廊里回荡,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医院冰冷的深处。

主控终端屏幕上,最后残留的窗口也已关闭。只有病房顶部的监控摄像头,那颗冰冷的电子眼,依旧在无声地记录着这片空荡与死寂。它的视野里,只有惨白的床单上,一片已然干涸的、不规则的深褐色印记。

那是基托最后渗出的血。

也是他留给这个冰冷世界的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