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钉在“由”字的转折处猛地一顿,剧痛让我眼前一黑,几乎窒息。我咬碎了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咸腥而滚烫。这味道反而刺激了神经,带来一丝扭曲的情醒。不能停!死也不能停在这里!
“=”
一个简单的等号,刻得无比沉重。公平委员会用等号定义了他们的“公平”,一个扼杀一切的等式。而我要刻下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基石!
“无——标——准——”
钢钉在“准”字最后一笔时,与岩石里一块异常坚硬的矿物猛烈碰撞。“锵!”一声更大的脆响,震得我整条手臂发麻,钢钉几乎脱手。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握紧的拳头,顺着钢钉流下,滴在刻痕里,迅速被冰冷的岩石吸走,留下深褐色的印记。剧痛几乎让我昏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头顶,世界均衡仪核心的红光已经亮到了极致,那毁灭性的蜂鸣声如同实质的钻头,疯狂地钻进我的头颅。清除程序的压力让我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意识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x……∞……” 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驱动那血肉模糊的手和那条几乎失去知觉的废腿,将最后两个符号刻完。当钢钉在岩石上拖出那个代表无穷的“∞”符号的最后一笔时,仿佛耗尽了我生命全部的光和热。
“自由=无标准x∞”
一行歪歪扭扭、浸透着血与火气息的刻痕,如同古老而悲壮的符咒,深深烙印在乞力马扎罗之巅的黑色岩石上。它沐浴在正午无影的垂直阳光之下,浸泡在1435nm红外光投射的被抹杀的历史影像之中,被我的鲜血和那飞溅的、尚未完全熄灭的火星所包围。
就在刻痕完成的瞬间,就在钢钉离开岩石的最后一刹那——
嗡——!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仿佛来自宇宙洪荒深处的低沉嗡鸣,以那块刻着公式的岩石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爆发开来!那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狂暴的电磁能量脉冲!它无形,却具有摧毁一切的意志。
空气剧烈地扭曲、震荡,形成肉眼可见的、水波般的透明涟漪,瞬间扫过整个山巅。那道从岩缝流淌而下的、折射出1435nm红外线的细小泉水,被这强大的脉冲能量场瞬间激发!泉水不再是细流,它仿佛变成了一条咆哮的光龙!蕴含其中的、承载着被抹杀历史真相的1435nm红外光波段,被极限放大、转化、提升!
一道无法直视的、炽烈到极致的亮白色光柱,混合着狂暴的电磁能量,如同开天辟地的巨剑,从刻着公式的岩石上冲天而起!它精准地、无可阻挡地刺向悬浮在苍穹之上的世界均衡仪!
嗤啦——!
刺耳的、如同亿万张金属箔片被同时撕裂的恐怖噪音,响彻云霄!那庞大、冰冷、完美无瑕的银色巨构体,其核心区域的猩红警报光芒瞬间被这道混合了自由意志、历史真相与纯粹反抗能量的光柱所吞没。坚固无比的六边形单元结构,在这蕴含“无标准”之无穷力量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雕,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散发着白炽光芒的裂纹!内部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光芒从裂缝中猛烈地迸射出来,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
均衡仪剧烈地颤抖着,它那冰冷、绝对的运行轨迹被彻底打断,同步程序的强制力场如同被戳破的气泡,瞬间溃散!
这一刻,无形的锁链在亿万人的意识深处骤然崩断。
山脚下,城市中心广场。成千上万穿着统一灰白制服的人们,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们原本空洞、同步的眼神,在同步力场消失的刹那,剧烈地波动起来。茫然、困惑、一丝久违的、陌生的刺痛感……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了巨石。有人停下了僵硬的脚步,有人下意识地抬手触碰自己的额头(那是调节器植入的位置),有人抬起头,茫然地望向乞力马扎罗山的方向——尽管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第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纯粹自发地从一个年轻女子的眼角滑落。它滚过她麻木已久的脸颊,留下一条清晰的湿痕。紧接着,如同连锁反应,第二滴、第三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亿万双眼睛中汹涌而出。不再是调节器模拟出的“合理”情绪反应,不再是程序设定的“哀悼”或“喜悦”。这是纯粹的、属于个体生命的悲伤。为那些被抹杀的历史,为那些被禁锢的岁月,为那些被剥夺的自我感知……为这迟来的、撕心裂肺的觉醒。广场上,街道上,房间里……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无声的泪海。亿万道泪痕,在统一制服上洇开深色的印记,那是心灵解冻的证明。
山巅,光柱缓缓消散。世界均衡仪庞大残破的躯体表面,白炽的裂纹光芒逐渐黯淡下去,但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却永久地烙印在了它的表面,如同无法愈合的伤疤。它失去了原有的冰冷光泽,变得灰暗、残破,悬浮的姿态也显得摇摇欲坠,像一座被神罚击中的空中废墟。强制性的蜂鸣声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山风穿过均衡仪残骸空洞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低沉呼啸。
我,索菲亚,耗尽了一切,仰面倒在冰冷刺骨的岩石上。身体像一具被彻底掏空的破布口袋,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右腿骨折处的剧痛依旧清晰,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失血和严寒让我浑身冰冷,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视野模糊,意识在无边的黑暗边缘沉浮。
但我的嘴角,却挂着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我看见了。透过模糊的泪眼(我自己的泪水,滚烫而真实),我看见了那行用钢钉、血肉和意志刻在岩石上的公式——“自由=无标准x∞”。它歪斜、丑陋,浸染着我的血污,在正午无影的绝对阳光下,在均衡仪残骸投下的巨大阴影中,却散发着一种粗粝而永恒的光芒。
山巅的风,卷起细碎的雪沫,带着赤道阳光残留的最后一点暖意,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拂过那行滚烫的刻痕。风中,似乎还夹杂着山下亿万灵魂苏醒时发出的、无声的呜咽与叹息。那呜咽,是旧世界的挽歌,也是新世界第一声孱弱却无比真实的胎动。
我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感知到的,是身下岩石那亘古的、冰冷的坚实。以及,那行刻入其骨血的公式,所散发出的、微弱却无法磨灭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