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弹壳里的十字架(2 / 2)

硝烟呛人,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混凝土和金属的刺鼻气味。桥墩上那蛛网般的裂痕和凝固的“铁花”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工人们从掩体后爬出来,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那“水泥圣母”近乎神迹般显现的震撼。老约瑟夫被两个年轻人搀扶着,他死死盯着桥墩上那块凸起的石头,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涌出了泪水,顺着脸上深刻的沟壑流淌。

然而,毁灭的阴影并未远离。粮荒,如同附骨之蛆,在爆炸的硝烟散去后,更凶猛地噬咬着每一个人。

第七天。

难民帐篷区飘荡的早已不是木薯糊的酸馊味,而是一种更令人作呕的、皮革被煮烂的怪味。空地上那口巨大的铁锅下,火焰无力地舔舐着锅底。锅里翻滚着浑浊的、泛着油光的黄褐色液体,里面沉沉浮浮的,是工人们从废弃皮具、旧鞋底上割下来煮着的皮带碎片。饥饿像无形的瘟疫,让每个人的眼神都变得空洞、麻木,只剩下动物般的求生本能。

雷纳德的伤腿让他无法站立。他靠在一堆湿漉漉的沙袋上,腰间圣母像吊坠留下的烙印依旧狰狞。他看着锅里翻滚的“食物”,看着工人们围在锅边,眼神呆滞地等待着分到一点能塞满肚子、却无法提供任何营养的“胶状物”。他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光彩似乎也要熄灭了。

突然,他猛地用手撑地,拖着那条几乎无法动弹的伤腿,用尽全身力气,像一条受伤的蜥蜴,朝着雨林边缘的黑暗爬去。动作艰难而缓慢,每一次拖动伤腿都让他疼得浑身痉挛,额头冷汗涔涔。

没有人阻止他,甚至没有人多看他一眼。饥饿已经吞噬了所有的好奇和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玛蒂娜准备用木勺搅动那锅令人绝望的“皮带汤”时,雨林边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雷纳德的身影再次出现,比爬出去时更加狼狈不堪,满身污泥,脸上、手臂上被荆棘划出数道血痕。他喘着粗气,拖着伤腿,几乎是滚爬着靠近人群。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紧握的东西——他那把沾满了污泥、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格洛克手枪!但此刻,枪口并非指向任何人。那黑洞洞的枪管里,竟然满满当当地塞着几根沾满新鲜泥土、粗壮肥硕的野木薯块茎!

雷纳德爬到铁锅边,看也不看周围的人,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枪管朝下,对着翻滚的浑水猛地一磕!

“噗通!噗通!”几根粗大的野木薯掉进了沸腾的锅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格洛克…”雷纳德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冰冷的绝望,“…挖薯…比杀人…顺手多了…”他沾满污泥的手随意地抹了一把同样污秽的枪身,上面原本清晰的“mIAmI”激光刻痕,彻底被厚厚的泥巴糊住,再也看不见了。他把这最后的工具——无论是用来杀戮还是求生——像丢垃圾一样扔在脚边的泥水里,然后脱力般靠在沙袋上,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的爬行耗尽了生命最后的热量。

锅里的水因为加入了新鲜的木薯块,重新剧烈地沸腾起来。浑浊的水泡翻滚破裂,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玛蒂娜拿起长柄木勺,习惯性地搅动着锅里的食物,让木薯块均匀受热。她的眼神麻木,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

搅动着,搅动着…

突然,玛蒂娜的动作猛地僵住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锅中翻滚的木薯块,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骤然收缩!她握着木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勺子哐当一声掉在锅沿上!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撕裂了压抑的空气!玛蒂娜指着沸腾的铁锅,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嘴巴张得极大,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仿佛看到了地狱的景象!

“字…字!看…看那锅!字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沸腾浑浊的水中,几根粗大的木薯块茎随着水流的翻滚和彼此碰撞,竟然…竟然在水中诡异地排列、组合在一起!它们的形状、大小,在剧烈的沸腾和偶然的水流冲击下,恰好拼凑出了三个清晰、巨大、如同用粗粝的炭笔写在水面上的字母:

R——U——N!

RUN!(跑!)

这个英文单词,像一道来自深渊的冰冷符咒,在翻滚的沸水和绝望的饥饿中,无声地炸开!

林野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铁路桥的方向!几乎就在同时,远处传来了引擎狂暴的轰鸣声和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

“敌袭——桥!!”林野的嘶吼如同野兽的咆哮,身体已经像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晚了!

两辆架着重型机枪的武装皮卡,如同钢铁怪兽,咆哮着碾过满是泥泞的河滩,蛮横地冲上了铁路桥西侧残存的轨道!车灯像恶魔的眼睛,撕裂了黑暗,死死锁定了桥墩上正在抢修的工人!

“哒哒哒哒哒——!!”

车载的重机枪喷吐出长达半米的恐怖火舌!密集的弹雨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地犁过桥面!火星在冰冷的钢轨和枕木上疯狂迸溅,发出刺耳尖啸!碎石、木屑、断裂的工具碎片在弹幕中横飞!一个来不及躲闪的工人身体瞬间被撕裂,鲜血在惨白的车灯光柱下泼洒出妖异的红雾!

“隐蔽!找掩护!”林野的吼声被震耳欲聋的枪声淹没。他借着桥墩的掩护,手中的燧发枪徒劳地对着皮卡射击,铅弹打在厚重的车门上只留下浅浅的白痕。

皮卡如同移动的堡垒,肆无忌惮地沿着铁轨推进,机枪手狞笑着,枪口追逐着每一个奔逃的身影。

就在第一辆皮卡冲到距离桥墩裂缝仅剩二十多米的地方时——

“噗嗤!哐当!”

一声沉闷的异响!皮卡巨大的左前轮猛地一沉!紧接着是刺耳的金属扭曲声!整个车身瞬间向左侧倾斜,如同一个醉汉般剧烈摇晃!车载机枪的扫射戛然而止,枪手被惯性狠狠甩向前方!

是流沙坑!正是昨夜雷纳德砸开泄洪的那个排水口附近!洪水虽然退去,但大量泥沙被裹挟而来,在排水口周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松软的流沙陷阱!上面只是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浮土和杂物作为临时遮掩!沉重的武装皮卡碾过,瞬间陷了进去!轮胎疯狂旋转,卷起漫天泥浆,却越陷越深!

“该死!怎么回事!”后面一辆皮卡上的枪手惊怒交加,机枪口下意识地转向,试图掩护前车。

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呜——!!!”

一声嘹亮、刺耳、带着金属撕裂般破音的巨大汽笛声,毫无征兆地在桥头炸响!如同沉睡巨兽的怒吼!是杰克!他不知何时爬上了那台早已废弃、锈迹斑斑的老式火车机车的驾驶室,用尽全身力气拉响了汽笛!

这声音太近!太尖锐!太具有穿透力!尤其是在这相对封闭的桥面空间!

“嗡——!”

生锈的钢轨在汽笛超高分贝的声波冲击下,产生了剧烈的、肉眼可见的高频共振!整段铁轨连同枕木都在嗡嗡作响!

“啊——!我的耳朵!”后面那辆皮卡上的机枪手首当其冲,他正探出半个身子,巨大的噪音如同无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耳膜!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猛地捂住耳朵,身体痛苦地蜷缩,瞬间失去了对机枪的控制!

前面那辆陷在流沙里的皮卡上,司机和枪手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仿佛在脑子里炸开的金属噪音震得头晕目眩,动作瞬间僵滞!

混乱!致命的混乱!

林野眼中寒光爆射!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打!”他厉声嘶吼,手中的燧发枪率先喷出火舌!早已埋伏在桥墩两侧、沙袋后、甚至爬上断梁的护林队员们,手中的燧发枪、老旧的步枪、甚至削尖的钢筋,如同复仇的毒刺,瞬间向着陷入混乱的两辆皮卡倾泻而去!

铅弹、铁砂、尖利的钢筋…在汽笛尖锐的余音中,狠狠撞向钢铁怪兽和它们身上那些陷入短暂失能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