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呜咽,卷着冰凌撞在玄武岩上,碎成惨白的沫。
郑玄跪在怒涛城残破的城垛上,面前是一方三尺见方的玄铁匣。匣身冰凉刺骨,镌刻着千机阁独有的云雷纹,里面装着舅舅谭同壁的骨灰。
海风带着咸腥和未散尽的焦糊味,刀子般刮过他干裂的脸颊,却刮不动眼底那潭凝固的血。
清微子立在三步外,月白道袍的下摆被风扯得猎猎作响,断指处新生的玉骨泛着冷光。
他看着少年挺得笔直却微微颤抖的脊梁,终是叹了口气,声音混在风涛里,沉得像坠了铅:“当年寒江斩蛟…你父母是自愿去的。”
郑玄没动,只有攥着玄铁匣边缘的手指,骨节又白了几分,指甲几乎要嵌进冰冷的金属里。
“那孽畜体内,不止一颗妖丹。”清微子望向北方苍茫的江流,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还有半枚‘剑蛟灵种’,上古玄天宗遗祸,能蚀人心智,污秽灵脉。”
“紫剑宗杨枭觊觎此物,暗中以秘法催动妖蛟狂性,引它冲击沿江灵脉…你父母,是为封住那灵种,自碎金丹,以本命精血为引,布下‘金火封邪阵’。”
风骤然大了,卷起郑玄散乱的黑发,露出他苍白额角下跳动的青筋。三岁时的记忆早已模糊成一片混沌的血色与刺耳的蛟吼,此刻却被这几句话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
他仿佛看见寒江怒涛之上,一金一青两道身影决然撞向那山峦般的紫影,最后爆开的,不是金丹的光,而是父母躯体燃尽后,那点入骨的悲凉。
“灵种…封住了?”郑玄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锈铁。
“封住了大半。”清微子垂下眼睑,“你父亲郑乾,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最核心、最暴戾的一缕灵种本源,封入自身一块逆鳞之中,交托给赶来接应的谭师弟…就是你一直戴着的那块。”
郑玄的手猛地按住胸口。隔着衣料,那半块残鳞依旧冰冷,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剧痛。原来那不是遗物,是囚笼!
是父亲用命塞给他的、一个足以颠覆乾坤的祸根!
“谭师弟…以百炼灵体为炉,以自身为锁。”清微子声音低沉下去,“他本可冲击金丹,却甘愿止步紫府,将毕生修为、灵体本源,尽数用来温养、压制你体内日渐苏醒的剑蛟灵脉与那半枚灵种戾气。
直到…直到再也压不住。”
郑玄的身体晃了一下,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城砖上,他死死抱住那冰冷的玄铁匣,仿佛抱住舅舅最后一点温度。
百炼灵体…那终日与地火熔炉为伴的身影,那敲打金属时专注的侧脸,那缺失的臂膀…原来不是残缺,是另一道锁!一道用生命铸就的锁!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抬起头,赤红的眼死死盯着清微子,像受伤的幼兽。
“告诉你?”清微子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疲惫,“告诉你,你体内流淌着上古凶兽的血脉?告诉你,你父母因何而死?告诉你,你敬若亲父的舅舅,一生都在为你这‘祸根’耗尽心血?郑玄,有些担子,不到扛起的时候知道,只会压垮脊梁!”
海风卷着浪涛,狠狠拍在断崖上,碎玉乱琼,郑玄抱着玄铁匣,蜷缩在冰冷的城垛角落。
巨大的悲恸、被蒙蔽的愤怒、沉重的宿命感,如同三座冰山,将他死死压在中间,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心口那枚玄天剑印微微发烫,万载玄天宗的传承碎片在识海里冲撞咆哮,与这撕心裂肺的现实交织,几乎要将他的神魂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带着水汽的湛蓝外袍轻轻披在他颤抖的肩上。
王斩疾蹲下身,脸色依旧苍白,唇边还带着未拭净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