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征和三年（公元前 90 年）

春天一月，汉武帝到雍县，又到了安定和北地。

匈奴入侵五原和酒泉，杀了两个都尉。三月，汉武帝派遣李广利率领七万人从五原出发，商丘成率领两万人从西河出发，马通率领四万骑兵从酒泉出发，去攻打匈奴。

夏天五月，大赦天下。

匈奴单于得知汉朝大军出动，就把他们的辎重都搬到了北面的郅居水；左贤王驱赶着他的百姓渡过余吾水，往东北走了六七百里，驻扎在兜衔山；单于亲自率领精锐部队渡过姑且水。商丘成的军队到了之后，沿着一条曲折的小路追击，啥也没发现，就往回走了。匈奴派大将和李陵率领三万多骑兵追击汉军，双方打了九天，一直追到蒲奴水；匈奴没占到便宜，就撤回去了。马通的军队到了天山，匈奴派大将偃渠率领两万多骑兵拦截汉军，偃渠看到汉军兵力强盛，就带兵离开了；马通的军队没有什么损失。当时，汉朝担心车师国的军队会阻拦马通的军队，就派开陵侯成娩率领楼兰、尉犁、危须等六个国家的军队一起围攻车师，把车师的国王和百姓都俘获了才回来。贰师将军李广利出兵塞外，匈奴派右大都尉和卫律率领五千骑兵在夫羊句山峡拦截汉军，李广利打败了他们，还乘胜向北追击到范夫人城。匈奴人都吓得赶紧跑，没人敢抵抗。

当初，李广利出兵的时候，丞相刘屈氂为他送行，一直送到渭桥。李广利说：“希望君侯您早点奏请皇上立昌邑王为太子；要是昌邑王能当上皇帝，您以后还担心啥呢！” 刘屈氂答应了。昌邑王是李广利妹妹李夫人的儿子；李广利的女儿又是刘屈氂儿子的妻子，所以他俩都想立昌邑王为太子。正巧内者令郭穰告发 “丞相夫人诅咒皇上，还和李广利一起祈祷祭祀，想让昌邑王当皇帝”，经过查验，这罪名可是大逆不道。

六月，汉武帝下诏，把刘屈氂放在厨车上示众，然后在东市腰斩，他的妻子儿女也在华阳街被斩首示众；李广利的妻子儿女也被抓了起来。李广利听到这个消息，又担忧又害怕，他的属官胡亚夫也为了躲避罪责随军出征，就劝李广利说：“您的夫人和家人都被官府抓了，如果您就这么回去，肯定没啥好果子吃，说不定正好进监狱，到那时，郅居水以北的地方，您还能再见到吗！” 李广利听了心里就犯起了嘀咕，想着干脆深入敌境，立下战功或许还有转机，于是向北一直打到郅居水边。匈奴人已经离开了，李广利就派护军率领两万骑兵渡过郅居水，结果碰上了左贤王和左大将率领的两万骑兵，双方交战了一天，汉军杀了左大将，匈奴死伤很多。军中的长史和决眭都尉煇渠侯商量说：“将军心怀异心，想拿大家的性命冒险来立功，恐怕这次一定会失败。” 两人就谋划着一起抓住李广利。李广利听说了，就把长史给杀了，然后带兵往回走，到了燕然山。单于知道汉军又累又乏，就亲自率领五万骑兵拦截攻击李广利，双方死伤都很多；到了夜里，匈奴人在汉军营地前挖了好几尺深的壕沟，然后从后面猛攻，汉军大乱，最终战败；李广利没办法就投降了匈奴。单于早就知道他是汉朝的大将，就把女儿嫁给他，对他的尊崇和宠爱超过了卫律。而李广利在汉朝的宗族就都被灭族了。

秋天，闹起了蝗灾。

九月，原来城父县的县令公孙勇和他的门客胡倩等人谋划造反，胡倩假装成光禄大夫，说自己是被派来督察盗贼的；淮阳太守田广明察觉到不对劲，就发兵把他们抓起来杀了。公孙勇穿着绣衣，坐着四匹马拉的车子到了圉县；圉县的守尉魏不害等人把他给杀了。汉武帝封魏不害等四人做了侯。

这时候，官吏和百姓互相告发对方用巫蛊之术害人的，经过查验大多都不属实。汉武帝也渐渐明白太子当初是因为惶恐害怕，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正好高寝郎田千秋上书紧急奏报事变，为太子申冤说：“儿子动用父亲的军队，最多也就该挨顿打。天子的儿子因为过失杀了人，又能有什么大罪呢！我曾经梦到一个白头老翁教我这么说的。” 汉武帝看了奏书后恍然大悟，召见田千秋，对他说：“父子之间的事，旁人很难说清楚，只有您明白其中不是那样。这一定是高庙的神灵让您来开导我，您就应该做我的辅佐大臣。” 当场就封田千秋为大鸿胪，还把江充的家族灭了，把苏文在横桥上烧死，那些在泉鸠里对太子动武的人，最初被任命为北地太守，后来也被灭族。汉武帝可怜太子无辜，就修建了思子宫，还在湖县建了归来望思之台，天下人听说后都为之悲痛。

汉武帝征和四年（公元前 89 年）

春天一月，汉武帝到东莱，来到大海边，想要乘船出海寻找神山。大臣们纷纷劝谏，汉武帝根本不听；结果海上狂风大作，天色昏暗，海水波涛汹涌。汉武帝在那儿待了十多天，连楼船都没办法乘坐，只好返回。

二月丁酉日，雍县天空没有云，却响起了三次像打雷一样的声音，还落下两块陨石，颜色黑得像黑玉。

三月，汉武帝在距定亲自耕种。之后回到泰山，举行封禅仪式。庚寅日，在明堂祭祀。癸巳日，在石闾山举行祭地仪式，接见大臣们的时候，汉武帝说：“我即位以来，做了很多狂妄悖逆的事，让天下百姓受苦，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从今往后，凡是有伤害百姓、浪费天下财物的事，统统都要停止。” 田千秋说：“那些方士说能找到神仙的人特别多，可到现在也没看到什么显着的功效，我请求把他们都罢免、赶走。” 汉武帝说：“大鸿胪说得对。” 于是把那些等候神仙降临的方士都给打发走了。从这以后，汉武帝每次面对大臣们，都会感叹说：“以前我真是又愚蠢又糊涂，被那些方士给骗了。这天下哪有什么仙人，全都是些妖言妄语罢了！注意饮食、吃点药，顶多也就是能少生点病而已。”

夏天六月，汉武帝回到甘泉宫。

丁巳日，汉武帝任命大鸿胪田千秋为丞相，封他为富民侯。田千秋没什么特殊的才能、学问，也没有什么资历和功劳，就因为一句话让汉武帝醒悟，几个月就当上了宰相，还被封侯，这在世上可从来没有过。不过田千秋为人敦厚，很有智谋，身居相位，很是称职，比他前后的几位丞相都强。

在这之前，搜粟都尉桑弘羊和丞相、御史一起上奏说：“轮台东面有五千顷以上的可灌溉田地，可以派遣屯田的士兵，设置三个校尉分别守护，多种些五谷；从张掖、酒泉派遣骑假司马去侦察敌情；招募身体强壮、敢于迁徙的百姓到屯田的地方，进一步开垦灌溉田地，逐渐修筑一些亭燧，把这些亭燧连成一片向西延伸，这样就能威慑西域各国，辅助乌孙国。” 汉武帝就下了一道诏书，深刻地陈述了自己过去的悔恨：“之前有关部门上奏，想给百姓增加赋税，每人三十钱，用来补充边防费用，这可把那些老弱孤独的人害苦了。现在又请求派遣士兵到轮台屯田。轮台在车师西边一千多里，之前开陵侯攻打车师的时候，虽然取胜，让车师王投降了，可因为路途遥远，粮食匮乏，在路上死的人就有好几千，更何况再往西去呢！以前是我糊涂，因为军候弘上书说‘匈奴把马的前后腿绑起来放在城下，还大声喊 “汉人，我把马送给你们”’，再加上汉朝的使者长时间被扣留在匈奴没回来，所以才派贰师将军出征，想借此提高汉朝使者的威望。以前，卿、大夫们参与谋划大事，都要参考蓍草占卜和龟甲占卜的结果，不吉利就不行动。当时我把匈奴绑马的书信拿给丞相、御史、二千石官员、各位大夫、郎官、研究文学的人，甚至郡、属国都尉等看，大家都说‘匈奴自己绑了他们的马，这太不吉利了！’还有人认为‘这是匈奴想显示自己强大，其实他们是因为自己不足，才故意向人显示自己有余。’公车府的方士、太史、研究星象、望气的人以及太卜官，用龟甲和蓍草占卜后都认为‘吉利，匈奴一定会被打败，这可是机不可失啊。’还说‘北伐一定会成功，在鬴山必定能取胜。占卜显示，各位将领中贰师将军最吉利。’所以我才亲自派遣贰师将军到鬴山，还下诏让他千万不要深入敌境。可现在看来，当初的计谋和占卜的兆头都错得离谱。重合侯抓到匈奴的侦察兵，才知道‘绑马是匈奴对军事行动的诅咒’。匈奴人常说‘汉朝虽然很大，但是不耐饥渴，就像丢了一只狼，却吓跑了一千只羊。’后来贰师将军战败，士兵死的死、逃的逃，我心里一直非常悲痛。现在又请求到遥远的轮台去屯田，还想修筑亭燧，这是在折腾天下百姓，可不是优待百姓的做法，我实在不忍心听到这样的建议！大鸿胪等人又提议招募囚徒去送匈奴使者回国，明确封侯的奖赏来报复匈奴，这种事五霸都不会去做。而且匈奴抓到汉朝投降的人，常常会对他们进行搜身盘问，打听他们知道的消息，咱们的计谋怎么能行得通呢！如今最重要的是禁止苛刻残暴的行为，停止擅自征收赋税，大力发展农业，恢复养马的法令，来补充兵源的不足，不使军备缺乏就行了。各郡国的二千石官员，要各自上奏进献养马的方法和补充边防的情况，并和上计簿一起上报。”

从这以后，汉武帝不再对外出兵，还封田千秋为富民侯，以此表明要让百姓休养生息，想着让百姓富足。又任命赵过为搜粟都尉。赵过推行代田法，他所用的耕耘农具都很灵巧方便，他把这些方法教给百姓，百姓用的力气少，收获的粮食却更多，大家都觉得很便利。

司马光评论说：这天下确实从来都不缺人才啊！汉武帝喜欢征伐四方，建立功业，那些勇敢无畏、不怕死的人就充满了朝廷，开拓疆土，没有不如意的。等到后来要让百姓休养生息，重视农业，赵过这样的人就出来教百姓耕种，百姓也因此得到了好处。这同一个君主，前后的兴趣爱好截然不同，而人才总能顺应他的需求。要是汉武帝能有夏禹、商汤、周文王那样的度量，来振兴像商、周那样的太平盛世，难道还会没有像三代那样的贤臣辅佐他吗！

秋天八月辛酉日月底，发生了日食。

卫律嫉妒李广利受到单于的宠爱，正巧匈奴单于的母亲阏氏生病了，卫律就指使胡巫说：“先单于发怒说：‘匈奴以前祭祀军事的时候，常常说抓到贰师将军用来祭祀土地神，为什么现在不用呢？’” 于是就把李广利抓了起来。李广利大骂道：“我死了一定会灭掉匈奴！” 匈奴人还是把李广利杀了用来祭祀。

评论

这一时期，汉武帝统治下的西汉王朝可谓风云变幻，内外交困又迎来转折。

在军事上，汉朝与匈奴的战争依旧胶着。汉军多路出击，虽有局部胜利，但李广利的投降成为一大败笔，不仅使汉朝军事力量受损，更反映出将领为求自保或私利，在战争中决策的复杂性与危险性。而将领间的矛盾与背叛，也凸显出军队内部管理的问题，这一系列事件严重削弱了汉朝在边疆的军事优势。

政治层面，巫蛊之祸的后续影响仍在发酵。随着真相逐渐浮出水面，汉武帝开始反思，为太子平反，惩处相关奸臣，一定程度上缓和了朝廷内部紧张的政治氛围。但这场大祸已对皇室和朝廷造成了难以估量的创伤，许多无辜之人丧命，政治生态遭到严重破坏。

经济与民生方面，汉武帝意识到过去政策对百姓的伤害，决定转变治国策略，停止对外征伐，实施休养生息政策，封田千秋为富民侯，推行赵过的代田法，这一系列举措旨在恢复经济，减轻百姓负担，体现出汉武帝在统治后期对国家发展方向的重新审视与调整。

汉武帝自身的转变也颇为关键，他从迷信方士、好大喜功逐渐走向反思与务实。这一转变虽来得有些迟，但对西汉王朝而言意义重大，避免了国家因持续的过度消耗而走向衰落，为后续的发展奠定了一定基础。总之，这一时期是西汉历史的重要转折点，它展示了一个庞大帝国在盛极而衰过程中的挣扎与自我修复，也让我们看到了统治者决策对国家命运的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