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汉纪九 世宗孝武皇帝上之上(1 / 1)

建元四年(甲辰,公元前 137 年)

夏季,刮起赤色如血的风。

六月,发生旱灾。

秋季九月,东北天空出现彗星。

这一年,南越王赵佗去世,其孙文王赵胡继位。

建元五年(乙巳,公元前 136 年)

春季,朝廷废除三铢钱,改铸半两钱流通。

设立五经博士,将《诗》《书》《礼》《易》《春秋》儒家经典纳入官方教育体系,标志儒学向正统思想演进。

夏季五月,爆发大规模蝗灾。

秋季八月,广川惠王刘越、清河哀王刘乘相继去世,因无子嗣,封国被朝廷废除。

建元六年(丙午,公元前 135 年)

春季二月乙未日,辽东的汉高祖庙失火。

夏季四月壬子日,高祖陵园的便殿又遭火灾,汉武帝为此身着素服,斋戒五日。

五月丁亥日,太皇太后(窦漪房)驾崩。

六月癸巳日,丞相许昌被免职,武安侯田蚡接任丞相。田蚡骄横奢侈:所建住宅规模超过所有贵族府邸,占据最肥沃的田园;派人到各郡县搜刮物产,运送货物的车队在道路上连绵不绝;大肆收受四方贿赂,家中金玉、美女、狗马、乐舞、珍玩等珍宝不可胜数。他每次入朝奏事,与武帝长谈终日,所提建议多被采纳,甚至推荐的人能从平民直接升任二千石官员,权势几乎超越皇权。汉武帝曾质问:“你任命官员完毕了吗?我也想任命几个。” 田蚡曾请求占用考工署土地扩建住宅,武帝怒斥:“你怎么不直接去拿武库!” 此后,他的权势才稍有收敛。

秋季八月,东方出现彗星,光芒贯穿天际。

闽越王郢发兵攻打南越边境城邑,南越王遵守朝廷盟约,不敢擅自出兵,派人上书汉武帝告急。武帝赞赏南越忠义,大举调兵,派大行王恢从豫章出兵,大农令韩安国从会稽出兵,合击闽越。

淮南王刘安上书劝谏:“陛下君临天下,布施德惠,天下安定,百姓安居乐业,自以为终生不会遭遇战乱。如今听闻官府将出兵讨伐越地,臣私下为陛下深感忧虑。

越地是蛮荒之外的区域,百姓断发纹身,无法用中原礼仪法度治理。自三代盛世以来,胡、越就不接受中原正朔,并非武力不能征服,而是因其地贫瘠、民性不羁,不值得让中原劳心费力。自汉初至今七十二年间,越人内部攻伐不计其数,但朝廷从未出兵干预。臣听说越地没有城郭聚落,百姓居于溪谷竹林之间,擅长水战和驾舟,地形幽深多水险,中原人不熟悉地势,即便百人也抵不过越人一人。即便攻占其地,也无法设置郡县;强行攻打,更难以迅速取胜。从地图上看,越地山川要塞相距不过寸许,实际却相隔数百里,险阻林丛无法完全标注,看似容易进军,实则极为艰难。如今天下仰赖祖宗庇佑,境内安宁,白发老人从未见过兵戈,百姓得以夫妇相守、父子相保,这是陛下的恩德。越人名义上是藩臣,却从不向朝廷缴纳贡赋,也不承担兵役;如今他们内部相攻,陛下却发兵救援,这是反让中原为蛮夷劳师动众。况且越人愚钝轻薄,背约反复,不遵守天子法度已久,若一次不奉诏就兴兵讨伐,臣担心战祸将永无宁日。

近年来,粮食连年歉收,百姓需靠卖爵、卖子维持生计,幸赖陛下恩德救济,才免于饿死沟壑。四年歉收,五年蝗灾,民生尚未恢复。如今发兵数千里,运输粮草进入越地,士兵需抬轿翻山、拖船行水,数百里路途皆为深林竹丛,水道中礁石密布,林中多有蝮蛇猛兽,夏季暑热时,霍乱等疾病蔓延,尚未交战,死伤必众。此前南海王反叛,陛下命先臣(指刘安之父刘长)派将军间忌率军征讨,敌军投降后安置在上淦,后又反叛,恰逢天暑多雨,楼船士兵长期涉水驾舟,未战而病死过半,家中父母流涕、孤儿啼哭,百姓破家散业,到千里之外迎回尸骨,悲哀之气数年未散,长老至今记忆犹新 —— 尚未进入越地,灾祸已至如此。陛下德配天地,明如日月,恩及禽兽草木,若有一人因饥寒而不得善终,都会令您痛心。如今内地无警,却让陛下的士兵曝尸荒野、血染山谷,边境百姓因此惶恐不安,早闭晚开,朝不保夕,臣实在为陛下忧虑。

不熟悉南方地形的人,多认为越人兵强马壮,能威胁边城。当年淮南国完整时,臣多次接触边吏,得知越地与中原迥异:高山阻隔,人迹罕至,车道不通,这是天地用来隔绝内外的屏障。越人若想入侵中原,必经领水,而领水山势险峻,水流湍急,巨石可撞破舟船,无法用大船运载粮食。越人若想作乱,必先在馀干边境屯田积粮,然后伐木造船。若边城守军谨慎防御,遇越人入界伐木就立即抓捕,焚烧其积蓄,即便有百越之众,又能对边城如何?况且越人力量薄弱,不善陆战,也无车骑弓弩,之所以难以攻灭,全凭地险屏障,而中原人又不耐南方水土。臣听说越兵不下数十万,若要进军,需五倍兵力,还不包括运输粮草的民夫。南方暑湿,入夏后酷热难当,士兵暴露野宿、居处水泽,蝮蛇毒虫滋生,疾病频发,未交战便会病死十之二三,即便擒获越王、攻占越地,也不足以补偿损失。

臣听闻传言:闽越王之弟甲杀王,甲又被处死,其民众无主。陛下若想使他们归附,可将其迁入中原,派重臣安抚,施德赏赐,他们必携老扶幼归顺圣德;若无意接纳,也可延续其国统,复立王侯,使其成为藩臣,世代纳贡。陛下只需以方寸官印、丈二印绶,即可安抚边地,不劳一兵一卒,而威德并行。如今若兴兵进入越地,越人必定震恐,以为朝廷要屠灭其族,必如野鸡野兔般逃入山林险阻。我军撤离,他们就重新聚集;留驻防守,经年累月则士兵疲惫、粮草匮乏,百姓苦于兵事,盗贼必起。臣听长老说:秦代曾派尉屠睢攻越,又令监禄凿渠开路,越人逃入深山林丛,秦军无法进攻,只得屯守空地,日久疲惫,反被越人袭击,大败而归,于是征发囚犯戍守。当时内外骚动,民不聊生,逃亡者相聚为盗,山东之乱由此而起。战争本是凶险之事,一方生乱,四方震动,臣唯恐变故与奸邪之事将由此萌发。

臣听说天子之兵有 “征讨之名” 而无 “实战之劳”,是说无人敢与朝廷抗衡。若越人侥幸与我军先头部队遭遇,哪怕有一个士兵伤亡败退,即便得到越王首级,臣也为大汉感到羞耻。陛下以四海为疆域,生民皆是臣妾,若垂德施惠,使百姓安居乐业,恩泽可传万世。天下安稳如泰山,夷狄之地何足挂怀,何必烦劳大军远征?《诗经》说:‘王道宏大公正,徐方自然来归。’说的是推行王道,远方自会臣服。臣担心将领们把十万大军当作了区区使者的任务啊。”

评论

这段历史勾勒出汉武帝初期的治国图景,暗藏三大历史逻辑:

制度转型与意识形态构建:废除三铢钱、推行半两钱,是经济集权的重要举措;设立五经博士,则标志着汉代统治思想从黄老 “无为” 向儒家 “有为” 的转向。此举不仅确立了儒学的正统地位,更通过将学术与仕途绑定,为中央集权提供了意识形态支撑,影响中国两千年政治文化格局。

皇权扩张与外戚势力博弈:田蚡以国舅身份专权,其 “权移主上” 的现象,揭示了汉初外戚政治的深层矛盾。汉武帝 “君除吏已尽未” 的质问,表面是对田蚡揽权的不满,实则是皇权对相权(及外戚势力)的反击。这一博弈为后来汉武帝设立内朝、削弱外朝埋下伏笔,折射出专制皇权强化的历史趋势。

边疆战略与治国理念冲突:闽越之役中,汉武帝的军事强硬与刘安的怀柔主张形成鲜明对比。刘安的谏言深刻揭示了农耕文明对南方山地的治理困境 —— 地形阻隔、水土不服、成本高昂,其 “以德怀远” 的主张本质上是汉初 “休养生息” 政策的延续。但汉武帝最终出兵,既因南越 “守约” 触发保护藩臣的政治责任,也暗含打破 “无为” 格局、展现帝国威严的战略意图。此事件成为汉朝向 “外儒内法” 治国模式转变的缩影,也预示着武帝时期大规模边疆经略的序幕。

此外,灾异频发(赤风、旱灾、蝗灾、火灾)与彗星出现,在汉代 “天人感应” 思想下被视为政治预警。汉武帝素服斋戒的举动,既是对天意的敬畏,也是通过仪式强化统治合法性的政治表演。从宏观历史看,建元年间的这些事件,正悄然推动着西汉从 “文景之治” 的内敛转向汉武帝时代的扩张,制度、权力与战略的三重变革,已在历史帷幕下缓缓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