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暖意太微弱了,如同风中残烛,在寒毒那滔天巨浪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然而,就是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在触及月清漾肌肤的刹那,却如同滚烫的烙铁烙在了万载寒冰之上!
“唔……”
一声猝不及防的、极其压抑的闷哼从月清漾紧抿的唇缝间逸出。
她搭在窗棂上的手猛地一颤,五指痉挛般收紧,坚硬的灵木窗框竟被捏出了细微的裂痕。
那感觉太清晰了!
如同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原上跋涉了千万年、早已冻僵麻木的旅人,忽然触碰到了一星尚有余温的炭火。
虽然那热量微弱得转瞬即逝,根本无法真正驱散寒冷,但它带来的反差和冲击,却比纯粹的严寒更令人颤栗。
那暖意并非来自外界火灵,而是源自一种更高层次、包容万物的生发之力,
它似乎能无视寒毒的阴戾,直接渗透到她本源深处,带来一丝极其短暂却无比真切的……舒缓!
就像是濒临窒息的人,终于获得了一口稀薄的空气。
这感觉太过陌生,又太过震撼,让月清漾被寒毒折磨得有些涣散的眼瞳骤然收缩,瞳孔深处掠过一道难以置信的惊芒。
她死死盯住庭院中那个被淡金色光晕笼罩的年轻身影,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混沌圣体!这就是混沌圣体的气息!
古籍中那些晦涩的描述、那些近乎神话的传说,此刻竟如此真实地在她面前展现。
这股包容万物、化生万物的原始气息,竟能无视她体内那连宗门太上长老都束手无策、断言无解的玄冥寒毒,带来一丝微乎其微、却真实存在的缓解!
一个念头如同惊雷,不受控制地在她早已被冰封的心湖中炸响,激起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理智与矜持——他能救我!
这念头带着灼热的、令人心悸的诱惑力,猛烈地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心防。
只要靠近他,再靠近一些,汲取那混沌本源的气息,
或许……或许就能将这蚀骨的寒毒压制下去,哪怕只是暂时的喘息!
月清漾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压不住心头那瞬间燃起的、名为“生”的炽热火焰。
她的目光死死锁在林皓身上,仿佛那是无边苦海中唯一的浮木。
搭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
似乎下一刻就要推开那扇隔绝内外的窗户,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冲到那温暖气息的源头。
然而,就在她指尖即将发力推开的刹那——
悬崖,林皓似乎修炼到了紧要关头。
他身周的淡金色光晕猛地一涨,随即向内急剧收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强行压缩。他紧抿的唇线绷成一条直线,
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鬓角滚落,砸在身下的青石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那汗珠并非寻常汗水,竟也带着一丝极其淡薄的金色光晕。显然,他在全力冲击某个关隘,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没有半分抱怨或懈怠,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和坚持。
月光落在他沾着汗珠的睫毛上,映出细碎的光点,显得格外纯粹。
月清漾前倾的动作,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骤然僵住。
一股更加汹涌的、混杂着羞愧、自厌和绝望的寒流,瞬间反扑回来,
将她心头刚刚燃起的微弱火焰彻底浇灭。那寒意比体内的玄冥寒毒更冷,直透灵魂。
她在做什么?她差点要做什么?
眼前这个少年,是她亲口收下的弟子,是绮霜那孩子不顾非议带回来的、倾心教导的人。
他如此赤诚,如此努力,在这寂静的深夜里独自苦修,只为不辜负这份机缘。而自己……
身为他的师尊,玄天宗高高在上的清岚峰主,竟在暗中觊觎他这特殊的体质,甚至生出了……生出了那般不堪的、趁人之危的念头!
“绮霜……”这个名字无声地在月清漾唇齿间碾过,带着沉重的份量。
冷绮霜清冷而信任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她如何能面对自己最钟爱的徒儿?如何能玷污这师徒名分?
体内翻腾的寒毒似乎感应到她心神的剧烈波动,猛地反噬,一股更加酷烈的寒气如同冰锥般狠狠刺入她的心脉!
“噗——”
月清漾再也压制不住,一口带着冰晶碎屑的逆血猛地喷了出来,
溅在身前深色的窗框和冰冷的地面上。
点点暗红在月色下泛着诡异的寒光,迅速凝结成冰。
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晃了一下,不得不死死抓住窗棂才勉强站稳。
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冰寒和铁锈般的血腥气。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那迅速冻结的暗红冰晶,又缓缓抬起头,
目光穿过窗棂,再次落在那依旧沉浸在修炼中的年轻身影上。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致。
有对混沌气息本能的渴望,如同沙漠旅人渴求甘泉,
有被那纯粹努力所触动的、一丝几乎被寒毒冻毙的柔软,
有身为师尊却生出龌龊念头的滔天羞愧,烧灼着她的灵魂,
更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悲哀——
明明希望就在咫尺之遥,触手可及,却偏偏隔着一道名为“伦常”与“尊严”的天堑,让她连伸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她颤抖着,从宽大的云袖中摸出一个温润的羊脂白玉瓶。
瓶中装着能暂时压制寒毒的珍贵丹药“九阳融雪丹”。指尖冰冷僵硬,几乎握不住那小小的玉瓶。
她紧紧攥着它,瓶身温润的暖意透过指尖传来,却丝毫无法驱散她内心的冰冷。
推开这扇窗,走出去,将这丹药给他,告诉他……告诉他什么?告诉他师尊需要他的混沌本源来压制寒毒?
然后呢?
月清漾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林皓身上,看着他因为专注而微微皱起的眉头,看着他身周那象征着无限生机的混沌光晕。
时间仿佛在窗里窗外凝固了。最终,那攥着玉瓶的手,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却终究……缓缓地、无比沉重地垂落下来。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彻底隐没在窗后浓重的黑暗里,如同受伤的兽退回自己的巢穴。
只有那扇雕花的木窗,依旧沉默地敞开着,对着庭院中那团不断吞吐着混沌气息的淡金色光晕。
窗棂上,几道新鲜的、深刻的指痕清晰可见,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挣扎。
冰冷的夜风灌入洞府,拂过月清漾苍白如纸的脸颊,吹动她如墨的发丝。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将脸深深埋入冰冷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