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太傅府的牡丹园开得泼天富贵。姚黄魏紫开得足有碗口大,沉甸甸压弯了枝头,朱红长廊下悬着鲛绡软帘,二十几位锦衣华服的贵妇围坐其间,鎏金茶盏里浮着碧螺春的嫩芽,氤氲的热气裹着龙涎香,在雕花木桌上凝成朦胧的雾。
唯有长廊角落那张桐木方桌格格不入。桌上铺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摆着只豁了口的青花瓷碗,白若雪正蹲在桌前,用竹制捣药杵碾着晒干的玫瑰花瓣。她身上是套浆洗得发硬的青布裙,裙摆还沾着今早熬糖时溅的糖浆,发间斜插着朵刚从墙角摘的野蔷薇,花瓣上还凝着露水,跟周围满头珠翠、锦袍玉带的贵妇比起来,活像只误入凤凰群的麻雀。
\"哟——这不是乐安郡主吗?\"尖利的嗓音像把剪刀,劈开了满庭芬芳。刘嬷嬷扭着水桶腰晃过来,她头戴赤金点翠抹额,手指上套着三枚翡翠戒指,此刻正用镶金的长指甲戳着桌上的细白粉末,翡翠戒指在阳光下晃得人眼晕,\"怎么?镇北王府的大门朝了天,郡主就沦落到卖...卖这玩意儿了?\"
她话音刚落,周围便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李尚书夫人掩着象牙柄的团扇,眼尾扫过白若雪的粗布裙:\"刘嬷嬷,话可不能这么说。这看着...倒像是糯米粉?\"
\"可不是嘛!\"刘嬷嬷拔高声音,肥硕的身躯把桌子压得吱呀响,\"我家夫人用的西域雪莲膏,一两银子才一小盒,郡主这糯米粉...怕不是从哪家米铺赊来的吧?我昨儿还见王记米铺的掌柜追着叫花子要钱呢!\"
白若雪头也不抬,将最后一把玫瑰花瓣倒进碗里,捣药杵碾过花瓣的沙沙声混着她慢悠悠的嗓音:\"刘嬷嬷好眼力。这确实是城南王记米铺的特级糯米粉,十文钱一斤,论斤称的,比您家夫人那雪莲膏便宜得能让财神爷笑出声。\"
太傅夫人端着鎏金茶盏走近,凤冠上的九颗东珠随着她的动作簌簌晃动,每一颗都能换白若雪十车糖葫芦。她用绣着缠枝莲的帕子掩着嘴角,眼尾的细纹在珠光下若隐若现:\"白郡主,不是本宫说你,女子容颜乃立身之本,岂能如此敷衍?\"她指尖轻点自己眼角,\"就说这细纹吧,非得用南海进贡的珍珠磨成粉,和着露水敷面,才能勉强遮住。\"
\"哦?\"白若雪终于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撞见了铜钱堆,她把捣药杵往桌上一放,溅起些许糯米粉烟尘,\"敢问夫人,那珍珠粉多少钱一斤?我好让王记米铺的掌柜备着,下次给您送两斤去?\"
\"放肆!\"刘嬷嬷跺着花盆底鞋,震得廊下的燕子窝都晃了晃,\"我家夫人的珍珠粉是贡品,是南海鲛人泣泪所化,岂能用'钱'这种俗物衡量?你这破糯米粉——\"
白若雪耸耸肩,突然沾了把糯米粉往自己脸上抹。细白的粉末覆在她略显憔悴的脸颊上,原本有些蜡黄的肤色竟透出几分通透的光泽。她抓起桌上半块碎铜镜转了个圈,青布裙摆扫过地面的牡丹花瓣:\"那算了。我这'驻颜珍珠粉',十文钱一斤,饿了能煮糊糊,闲了能抹脸蛋。您瞧——\"她凑近太傅夫人,眼尾的那颗小痣在粉下若隐若现,\"这叫'穷鬼的美丽魔法',哪儿有皱纹抹哪儿,比您那鲛人泪管用多了!\"
\"胡说八道!\"刘嬷嬷气得脸上的粉都掉了层,她指着白若雪的脸尖叫,\"糯米粉抹脸会堵塞毛孔!会生疹子!夫人您可别信她的邪,这是破落户想骗钱的歪招!\"
白若雪却突然抓起一把糯米粉,迅雷不及掩耳地朝刘嬷嬷脸上抹去:\"嬷嬷不信?那我帮您试试效果!\"
\"啊——!\"刘嬷嬷尖叫着后退,镶金边的裙摆被石凳一绊,整个人像个破布袋似的摔在地上,满头金钗珠翠滚了一地,有支赤金步摇正好插进旁边的牡丹花盆里。她挣扎着爬起来时,半边脸沾满了白花花的糯米粉,偏偏遮住了她最在意的眼角皱纹,活像唱大戏的丑角。
就在这时,假山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像是有人被糯米粉呛到了。白若雪扒着桌沿望去,只见个穿灰布长衫的男子斜倚在九曲廊柱上,手指间把玩着枚墨玉麒麟佩。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冰雕,偏偏嘴角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正是微服出巡、甩掉了墨影的南宫翎。
\"你——\"白若雪眼睛陡然亮如星辰,扔下捣药杵就像只小豹子般窜过去,一把攥住男子的袖口,\"这位大哥生得真俊!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帮个忙呗?\"
南宫翎挑眉,还未及挣脱,就被她连拉带拽拖到桐木桌前。白若雪也不管他愿不愿意,蘸着碗里的糯米粉就往他脸上抹,又捏了片玫瑰花瓣挤出汁水,当作胭脂涂在他颧骨上:\"各位夫人看好了!这叫'素人变神仙'妆!\"她举起碎铜镜怼到南宫翎面前,\"嬷嬷您瞧!我这大哥原本就俊,抹了我这粉,是不是比您家夫人的贡品还显年轻?\"
南宫翎僵着身子,任她摆布。他戎马半生,杀人如麻,活了二十五年,第一次被人当面团似的抹粉,还是十文钱一斤的糯米粉。玫瑰汁的甜香混着他身上冷冽的皂角味,在午后的阳光里凝成古怪的气息。周围的贵妇们先是集体愣住,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那位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冷面战神,此刻左脸粉厚如墙,右脸薄得透光,嘴角还沾着点玫瑰汁,活像个被强拉上台的戏班子学徒。
\"噗——\"太傅夫人没忍住,一口碧螺春喷在面前的牡丹花瓣上,珍珠凤冠都笑歪了,\"还真...有点不一样了?这粉衬得脸色挺好?\"
李尚书夫人挪着三寸金莲凑近,翡翠护甲差点戳到南宫翎的脸:\"这粉倒是细腻,抹在皮肤上像没抹似的,遮毛孔效果竟比我那二十两银子一盒的胡粉还好?\"
白若雪见状,立刻举起碎铜镜开始现场教学,捣药杵在她手里晃得像面小旗:\"看好了各位夫人!这叫'三步伪妆术'——第一步,糯米粉打底,薄薄一层,遮黄气;第二步,花瓣汁涂腮,天然红晕,不褪色;第三步,灶王爷的煤烟灰画眼线,提神又醒脑——整套下来,保证年轻十岁,相亲嫁娶无往不利!\"
她边说边在自己脸上演示,原本素面朝天的模样竟变得明眸善睐,连鬓角的碎发都透着股灵气。刘嬷嬷捂着被抹粉的半边脸,下意识地用手指蹭了蹭,只觉得皮肤滑溜溜的,好像真的平滑了不少,惊得她小眼睛瞪成了铜铃。
\"郡主,这粉...真的只要十文钱?\"张侍郎夫人忍不住拽住白若雪的袖子,她每月光买胭脂水粉就要花二十两银子,若是十文钱能搞定...她掐指一算,一年能省出三匹云锦!
\"如假包换!\"白若雪哗啦展开账本,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记着账,\"前儿个王屠户家闺女用了我这粉,去西市说亲时,男方家还以为她是哪家府上的嫡小姐呢!当场就下了三匹绸缎的聘礼!\"
话音未落,\"扑通\"一声,刘嬷嬷竟跪了下来,翡翠戒指在青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郡主...不,雪姑娘!求您卖我十斤糯米粉!不,一百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