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朝的五月,阳光已带着炙烤的意味。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油光水滑的表面映着两旁幌子的影子——绸缎庄的蜀锦旗、茶肆的杏黄旗、还有白若雪摊位前那面歪歪扭扭的“乐安小筑”幡,边角处还沾着半块干涸的糖渍。
自打南宫翎将那副锈铠甲“寄存”在白若雪的小院,定北侯的身影就成了朱雀大街的常客。起初是纵马而过时,墨色衣摆扫过街角的扬尘;后来变成在“飞天蝴蝶”摊前驻足,指尖捏着竹骨薄纱的玩意儿,端详得比研究兵书还认真;再后来,他干脆包下了对面“得福楼”二楼的临窗雅座,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茶博士擦着桌子路过,见他盯着斜下方摊位的眼神专注得能钉穿木板,忍不住用袖口掩着嘴跟同伴嘀咕:“您瞧侯爷这架势,是怕人偷了那糖球摊子,还是怕人拐跑了摊主啊?”
这话传到白若雪耳朵里时,她正用木勺舀着琥珀色的糖浆,手腕翻转间,糖丝在“爆浆糖球”上拉出晶莹的弧线。她头也不抬,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打打下手的阿三:“听见没?这茶博士眼神跟锥子似的,比你强多了。”
阿三正忙着给糖球裹芝麻,闻言茫然抬头,圆脸上沾着几粒黑籽:“小姐,我咋了?”
“你自己看——”白若雪努了努嘴,下巴指向斜对角的水果摊,“卖梨的那小子,腰板挺得跟咱镇北王府旧邸的旗杆似的,见天儿往咱这儿瞟。昨儿个我卖完糖球数钱,他手指头还在腰间虚按了三下,那姿势,跟我爹当年教亲兵拔刀一个模子。”
阿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卖梨小贩果然站得笔挺,明明是件粗布短打,却穿出了铠甲的架势。更奇的是,他手边的梨堆里,竟插着根半旧的马鞭,鞭梢还系着截褪色的红缨——寻常商贩谁会带这玩意儿?
“小姐,”阿三的声音有点发颤,手里的芝麻袋差点掉地上,“莫不是……丞相府的人找后账?上次那‘猪油神油’的事儿,他们会不会……”
“不像。”白若雪将最后一颗糖球放进竹筐,用帕子擦了擦手,眼睛却像淬了光的琉璃珠,滴溜溜转着扫过街角,“丞相府的奴才哪有这派头?你瞧那擦鞋的老头,刚才有辆青呢小轿路过,轿帘掀了条缝,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换了丞相府的人,早颠儿颠儿上去献殷勤了。”
她话音未落,就见胡同口的阴影里,一抹玄色衣角晃了晃。墨影那张总是板着的脸探出来半个,眼神刚撞上白若雪的视线,就跟被针扎了似的猛地缩回去,袍角扫过墙根的青苔,带起一小片尘土。
白若雪:“……”
她忽然觉得太阳穴有点跳。想起三日前南宫翎送铠甲时,那副“这是本王心头好”的郑重模样,再看看如今满大街的“便衣侍卫”,忽然就明白了——合着这位战神大人,把沙场那套搬到追妻上来了!
而此刻的得福楼二楼,墨影正以标准的 military 步伐小跑到南宫翎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目标今日推出新品‘桂花糖藕粉’,已售罄十八碗;与王记包子铺老板娘交谈七句,内容为‘明日多留两笼鲜肉包’;未与任何可疑人员接触。”
南宫翎端着的青花瓷茶杯顿在半空,杯里的碧螺春荡出一圈涟漪。他盯着楼下那个在阳光下忙碌的身影,她正踮着脚给一个小丫头递糖球,裙摆扬起时,露出一截素净的脚踝,像刚出水的藕段。
“还有吗?”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只有指节在杯沿上轻轻叩击的声响,嗒、嗒、嗒,像在推演兵阵。
墨影喉头滚动了一下,偷瞄着自家将军微微绷紧的下颌线,硬着头皮补充:“目标……目标方才发现了末将,并且……对末将‘瞪了一眼’,眼神……眼神似有不屑。” 他没敢说,白若雪瞪完他之后,还跟旁边的阿三比划了个“笨鸟”的手势。
南宫翎放下茶杯,发出“叮”的轻响。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格外刺耳,他望着白若雪摊位前攒动的人头,忽然觉得自己精心策划的“擒凤计划A”像个笑话。
“本王的计划,是不是太保守了?”他喃喃自语,与其说是问墨影,不如说是在复盘战局。
墨影在心里疯狂点头:将军您那叫保守吗?您这是把追妻当 siege warfare 呢!每天派我汇报郡主卖了几个糖球,跟写战报似的,昨儿个您还让我画了张“白若雪商业活动区域布防图”,标注了她去茅厕的路线,这像话吗?
“将军,”墨影壮着胆子抬头,“要不咱换个法子?属下听说……姑娘家都喜欢胭脂水粉,要不咱去‘妙香坊’买几盒螺子黛?再不然……请郡主下馆子?醉仙楼的松鼠鳜鱼,她上次路过时盯着看了三盏茶的功夫。”
南宫翎皱眉,眉峰蹙成两座冷峭的山:“胭脂水粉,俗气。本王是定北侯,追妻岂能与凡夫俗子同流?” 他站起身,玄色锦袍在身后划出凌厉的弧线,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朱雀大街的每一个角落,“传本王命令:启动‘擒凤计划b’!加强外围警戒,增设暗哨三层,务必确保目标安全无虞。另外……”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要让她……感受到本王排山倒海的诚意。”
墨影:“……” 排山倒海的诚意?将军您确定不是排山倒海的威慑?
于是,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白若雪彻底体验了一把什么叫“被战神盯上的窒息感”。
先是卖梨小哥换成了卖花姑娘,头上插着朵大红花,腰佩一把看似装饰的匕首;擦鞋老头变成了算卦先生,卦摊上摆着“神机妙算”的幌子,袖口却露出半截军营里才有的护腕。最绝的是去绸缎庄买布料时,身后跟着两个扛着扁担的“脚夫”,扁担上挂着空布袋,可走路时肩膀的晃动幅度,分明是常年负重的老兵。
更离谱的是昨日午后,她想出城挖点蒲公英做凉拌菜,刚走到城门洞,就看见北边山包上旌旗猎猎,隐约有“定”字大旗在风中招展。伴随着“一二一”的操练声,还有铁器碰撞的铿锵响——那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北狄又打过来了,战神亲自在城郊演武呢!
白若雪蹲在路边,看着远处尘土飞扬的练兵场,手里的竹篮差点扣在自己头上。她算明白了,南宫翎那家伙,怕是把整个左卫营都拉出来给她“站岗”了!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翌日晌午,白若雪提前收了摊,把阿三阿四打发回家,自己则扛着个锃亮的铜锅——这是她昨儿个连夜用行军锅和竹筒捣鼓的“扩音神器”,锅底还焊着半截喇叭状的铜皮,往嘴边一凑,能把声音传出三条街。
得福楼二楼,南宫翎正听墨影汇报“敌情”:“……目标今日盈利三百二十文,其中‘爆浆糖球’占两百八十文,‘桂花糖藕粉’占四十文……”
“砰——!”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铜锅砸在石板路上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被放大了数倍的声音炸响在朱雀大街上空,震得得福楼的窗纸都在颤:
“喂——!楼上那位穿黑衣服、戴玉扳指、喝茶只喝第三泡的战神大人——!”
南宫翎手一抖,刚送到嘴边的茶泼了满桌。墨影“唰”地站起身,手按刀柄就想往外冲,却被南宫翎一个眼神制止了。
街上的行人全被这动静吸引,只见白若雪站在得福楼正下方,一手叉腰,一手举着那奇形怪状的铜锅喇叭,阳光照在她脸上,笑得像只偷到鸡的狐狸。她仰着头,嗓门通过铜锅扩音,清晰地钻进每个角落:
“说你呢!定北侯南宫翎!别躲在楼上装深沉了,我知道是你!你派来的卖梨小哥把梨摆成了八卦阵,算卦先生给人算卦全是‘姻缘大吉’,还有城外那堆练兵的,旗子都快插到我野菜地里了!”
整个朱雀大街瞬间鸦雀无声,数百道目光齐刷刷射向得福楼二楼。只见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定北侯,此刻正僵在窗前,玄色衣袖还沾着未干的茶渍,脸色从最初的铁青,慢慢变成了尴尬的绛色,最后几乎要跟他腰间的玉带同色了。
“咳咳……”南宫翎清了清嗓子,试图摆出战神的威严,奈何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干涩,“白郡主,有事?”
“有事!”白若雪把铜锅喇叭往嘴边又凑了凑,音量陡然拔高,“我就想问您老,这几天在我摊子周围搞的‘军事演习’,啥时候结束啊?再这么下去,我这小本生意都没法做了,顾客都说咱这儿跟演武场似的,买个糖球还得提防被‘暗哨’当成刺客!”
“军事演习?”南宫翎愣住了,他精心策划的“擒凤计划”,怎么就成了军事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