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铁轨与枪声的对抗(2 / 2)

夜深了,工地的加固工作仍在继续。工人们累得精疲力尽,但没有人敢停下来。约瑟夫老人亲自示范,如何将藤条编织得更紧密,如何确保它们能承受住地下河的冲刷。林野也加入了进来,他粗糙的手指缠绕着坚韧的藤条,汗水浸湿了他的工装,黏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他腕间的银镯偶尔会撞到钢筋或藤条,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是一种不屈的宣言。

就在他们快要完成第一圈加固时,突然,几道手电光柱刺破黑暗,伴随着粗鲁的叫骂声,一伙人影从雨林深处钻了出来。是“疯狗帮”的成员!他们显然是发现了工地的异常,想来阻止他们,或者干脆抢夺物资。

“站住!不许动!”为首的一个光头壮汉吼道,手里端着上了膛的砍刀。

工人们都吓了一跳,纷纷后退。就在这时,安娜预先布置的陷阱发挥了作用。一个帮派分子一脚踩中了隐藏的绊索,竹哨立刻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像一道利箭划破夜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帮派分子们一愣,随即愤怒地循声望去。

几乎是同时,隐藏在更远处雨林里的莱凯村护林队的老猎手们,听到了约定的信号。他们没有先进武器,只有几把老旧的猎枪,但他们的枪法精准,对雨林环境的熟悉程度无人能及。几道火光在黑暗中闪过,伴随着几声沉闷的枪响,有两三个帮派分子应声倒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剩下的帮派分子惊慌失措,他们丢下砍刀,狼狈地逃回了雨林深处,留下几具尸体和一片混乱。

危机暂时解除了。工人们惊魂未定,但眼中都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安娜和少年们从藏身处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约瑟夫老人拍了拍安娜的肩膀,用不太流利的克里奥尔语说:“好孩子,你们救了大家。”

林野看着桥墩上新缠绕的藤条,又看了看安娜和那些勇敢的少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片充满暴力和混乱的土地上,依然有智慧和勇气在闪耀,有守护家园的决心在燃烧。

接下来的几天,加固工作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工人们轮流值守,一方面继续加固桥墩,另一方面也加强了警戒。安娜和莱凯村的少年们则继续在工地周围布置陷阱,确保帮派分子不敢轻易靠近。

然而,困难远未结束。物资短缺的问题依然严峻。碎石、水泥、钢筋等关键材料无法正常运输,工地的储备日益减少。工人们的食物也变得愈发匮乏,每天只能靠稀薄的木薯糊果腹。杰克焦头烂额,他尝试着联系港口的负责人,希望能通过其他渠道获取物资,但每一次都因为帮派的阻挠或官僚的推诿而失败。

一天傍晚,厨娘玛蒂娜突然发出一声欢呼,打破了工地的沉闷。她手里举着一条还在扭动身体的海鲈鱼,鱼的鳃帮子上,还挂着一片半融化的美国援助粮的塑封条。

“加餐!今晚加餐!”玛蒂娜的声音充满了喜悦,仿佛发现了宝藏。

难民们立刻一拥而上,兴奋地围住玛蒂娜,希望能分到一点鱼内脏或者鱼头。林野看着这混乱而真实的场面,心中五味杂陈。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那个瘦高个的青年,平时不怎么说话,总是默默地干活,但眼神里总透着一丝警惕。此刻,他正悄悄地退到人群边缘,然后快速地走向旁边的树丛。

林野心中一动,悄悄跟了上去。他看到那个青年并没有去争抢食物,而是走到一棵大树下,那里隐约传来咳嗽声。他蹲下身,从裤袋里掏出半块压缩饼干,轻轻塞进一个正在咳嗽的老妇人手里。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立刻泛起了泪光,连连说着感谢。

林野这才注意到,那个青年的腰间,果然别着一把手枪。那把他在巡轨时踢到的格洛克手枪,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腰带上。枪身冰冷的金属质感,与青年脸上那关切而温柔的瞬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野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忽然明白,在这片土地上,人们为了生存,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不得不采取一些极端的手段。那个青年,或许也是迫不得已。他枪口瞄准的,从来不是需要帮助的人,而是那些真正带来威胁的暴徒。

首班列车终于在一周后的清晨鸣笛驶过。经过紧急加固和特殊处理的铁路桥,在经历了地下河的冲刷和帮派分子的骚扰后,依然稳稳地屹立着。列车缓慢而沉重地驶过桥面,车轮与钢轨摩擦发出沉闷的咔哒”声。车灯扫过桥墩,在月光下,林野看到桥墩侧面新刻的一行克里奥尔语:“Nou bati ray ak zam nan men”(我们在枪与手中筑铁路)。那是安娜和工人们一起刻下的,字迹虽然有些歪斜,却充满了力量。

列车驶向港口,载着海地的香蕉、咖啡,还有矿石,驶向更广阔的世界。钢轨的尽头,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检查站亮着刺眼的灯光,几个士兵端着m4步枪,警惕地巡视着四周。他们的激光瞄准点在雨林里游走,像一群不安的萤火虫。

安娜的侄女,那个总喜欢跟着林野在工地附近玩耍的小女孩,此刻正蹲在一根枕木旁,用小树枝小心地排着几个圆圈。圆圈里,她精心地嵌着一朵刚刚采摘的鸡蛋花。花是采自难民帐篷边的一棵野树上,而那些圆圈,则是由几个被她捡回来的黄铜弹壳组成的。弹壳是“疯狗帮”最近一次火拼的残骸,被雨水冲刷过后,泛着暗哑的金色。鸡蛋花是鲜活的,娇嫩欲滴,蛋壳是冰冷的,带着战争的余温。花瓣轻颤,像一只栖息的蝶翼,而弹壳在微风中发出轻微的嗡鸣,仿佛是未尽的警钟。

列车驶过,掀起一阵气流,吹动了小女孩的发梢,也吹动了那些蛋壳和鸡蛋花。花瓣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最终轻轻落在枕木上,而弹壳则纹丝不动,稳稳地嵌在圆圈里。这仿佛是一个隐喻:战争和暴力或许能留下伤痕,但生命和希望,却总能找到缝隙,顽强地生长。

林野站在桥墩旁,看着远去的列车,又看了看腕间的银镯。缅甸的月光曾照在这镯子上,那里有扎伊温暖的笑容,有玛依滚烫的姜茶,有老周泛黄的图纸。如今,海地的硝烟又熏黑了它,但银镯本身,却依然坚硬而闪亮。他忽然蹲下身,用银镯边缘,在钢轨上一个刚刚被流弹击中的新弹孔旁,刻下两行字:

钢轨记得所有弹孔,

也记得每朵从弹孔里开出的花。

风掠过雨林,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远处隐约的枪声。那些缠绕在桥墩上的藤蔓,在风中发出吱呀”的轻响,像一首低沉的歌谣。三百米外的检查站,突然又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子弹打在工地的围栏上,溅起几点火星。但铁轨上的那个弹壳花圈,在震动中却纹丝不动,仿佛扎根于此,成为了这片土地无声的宣言:无论枪声多么喧嚣,铁轨依然会延伸,而那些从废墟中绽放的花朵,终将覆盖所有的伤痕。

安娜走过来,站在林野身边,用她那带着克里奥尔语腔调的英语说:“msi, m. Lin. Nou ka travay ansanm.”(谢谢,林工。我们一起工作。)

林野转过头,看着安娜明亮而充满希望的眼睛,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是啊,一起工作,一起守护,一起等待那一天,当铁轨不再需要担心弹孔,当花朵不必在弹壳旁绽放,当这片土地,终于能迎来它真正意义上的新生。

他摩挲着腕间的银镯,缅甸的月光与海地的硝烟,此刻仿佛在银镯上重叠,闪烁着复杂而坚韧的光芒。他知道,前路依然漫长,挑战依然严峻,但只要还有人在努力,还有人在守护,希望就永远不会熄灭。就像那些藤蔓,那些花朵,那些在枪声中依然坚持铺设的每一寸铁轨,都在诉说着同一个真理:生命,终将战胜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