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铁轨与枪声的对抗(1 / 2)

圣马克港的晨雾,像一块浸透了污浊的海水与尘土的脏布,沉重地压在港口和雨林之上。它裹挟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既有海水的咸腥,又有泥土的湿闷,还有一种更为刺鼻、更为令人不安的味道——硝烟。昨夜,又一场火并在这里及周边区域上演,那些短暂的、炽热的爆炸与枪声,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随着雾气弥散,钻入每一个行人的鼻腔,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林野蹲在新建铁路桥的基座旁,这座桥横跨一条并不宽阔但水流湍急的河道,是连接内陆莱凯村与港口的关键节点。他穿着沾满油污和泥浆的工作服,安全帽随意地扣在头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脸,只露出线条坚毅的下颌和专注的眼神。他的指尖,正轻轻抚过一根新铺钢轨接缝处的一个弹孔。那弹孔不大,却异常醒目,边缘的金属被高温和冲击力撕扯得翻卷起来,像一朵被狂风摧残后枯萎的铁灰色玫瑰,丑陋而刺眼。弹孔的内壁,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火药末,在晨雾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暗红,那是“疯狗帮”昨夜用美制m16步枪留下的“纪念”。这些帮派分子,就像港城角落里疯长的野草,割了一茬又冒出一茬,他们的枪声,成了这片土地另一种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林野手腕上的银镯,随着他手指的动作,轻轻撞在冰冷的混凝土桥墩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当”声,在这寂静而压抑的清晨显得格外突兀。那根系着银镯的红绳,已经浸透了泥浆和汗水,颜色暗淡,质地变得僵硬,像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疤,缠绕在他的手腕上,也缠绕在他关于这个项目的记忆里。红绳末端,那个克钦族特有的“平安结”,本该带来安稳与祝福,此刻却仿佛也沾染了硝烟,沉重得让他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远处,零星的枪声再次响起,并不密集,却像钝刀子割肉,一下下划破晨雾的寂静。惊起一群栖息在河岸芦苇丛中的白鹭,它们扑棱着翅膀,仓皇地飞向灰蒙蒙的天空,翅膀掠过海面时抖落的白色羽毛,如同细雪般飘落,其中几片,正不偏不倚地飘向桥墩下方一个简陋的难民聚集地。那里,几个面黄肌瘦的难民正围着一个破旧的铁锅,锅里煮着浑浊的木薯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酸馊味。羽毛落在滚烫的糊糊上,瞬间蜷缩、焦黑,仿佛也在无声地哀鸣。

“林工!”安娜的声音从对讲机里炸响,带着一丝焦急和慌乱,她的声音里混合着克里奥尔语特有的卷舌音,在静电杂音中显得有些模糊,但“交火”、“岩层”、“裂”这几个字眼却异常清晰。

林野立刻直起身,抓起挂在腰间的对讲机:“安娜,怎么回事?”

“蓬桑德镇那边,帮派火并太激烈了,震波传过来,东侧桥墩附近的岩层……地质监测显示有裂缝!刚刚有微小的塌方。”安娜的声音急促,“我正在调取数据,你看看这个!”

她通过无线电传输,将平板电脑上的地质监测图发到了林野的设备上。林野快速点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据瞬间涌入眼帘。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原本应该稳定流动的地下河水位线图上,出现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线,像一条爆裂的血管,蜿蜒扭曲,明显偏离了原有的河道。旁边的文字标注更是让他心头一沉:“地下河改道,侧向冲刷桥墩地基,流速异常,预计三小时内将危及东侧桥墩稳定性。”

“见鬼!”林野低声咒骂了一句。这简直雪上加霜!地下河改道,这可不是小问题,这意味着整个桥墩的基础都受到了威胁。而这一切,竟然是因为几公里外帮派分子的枪战引发的地震波!

屏幕右下角,一个新闻推送的弹窗自动跳出,占据了小半个屏幕。画面上,太子港警察局大楼的一部分正在燃烧,浓烟滚滚,隐约可见人群在奔跑、呼喊。标题是克里奥尔语,翻译过来大概是:“总理访肯引发不满,‘Viv Ansanm’帮派纵火抗议。”政治动荡、帮派火拼、基础设施破坏……这个国家似乎永远陷在恶性循环里。

“林工!不好了!”一个粗犷的声音伴随着猛烈的撞击声传来,杰克——那个来自美国、性格有些急躁的工程师,踹开了临时工棚的门。他手里攥着一张被撕得七零八落的物资单,脸上写满了焦躁和愤怒。“碎石运输线断了!那些该死的‘疯狗帮’,在运输路上设卡,说要每车收五十美金‘过路费’!不给钱,就砸车!”

杰克一边说,一边用穿着工靴的脚踢开脚边一个滚动的弹壳。那是一个黄铜色的5.56mm弹壳,黄铜的底缘处,隐约刻着几个模糊的字母和数字“FL-2023”。林野认得,这是佛罗里达某家军火商的走私标记,这些武器,很多都是从美国非法流出的。

工棚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汗味,几个本地工人坐在角落里,沉默地传递着一个半空的铁皮罐头,里面是稀薄的木薯糊。铁勺刮擦着罐底,发出刺耳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比远处的枪声更让人心头发紧,胃里翻腾。

“五十美金……一辆车?”林野皱紧眉头,这几乎是他们支付给工人一周的工资了。“我们不可能给他们!这是讹诈!”

“可如果不给……”杰克摊开手,一脸无奈,“那些疯子什么都做得出来。昨天他们就把一辆满载水泥的卡车给掀翻在路上了。”

“总不能让工程停摆!”另一个本地工人,名叫马库斯,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他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忧虑,“桥墩基础如果被冲垮,我们之前做的所有工作都白费了。”

工棚里一片死寂,只剩下铁勺刮罐底的刺耳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枪声和难民聚集地传来的婴儿啼哭。饥饿、恐惧、愤怒,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每个人都笼罩其中。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寡言的老石匠约瑟夫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墙角一个堆满工具的旧木箱前,用带着老茧的手“咣当”一声砸开了箱盖。一股浓重的咸腥味扑面而来,箱子里堆满了浸泡在盐水里的山藤,那些藤条像刚从深海里捞出来的海蛇,湿漉漉的,泛着暗绿色的光泽。

“我祖父当年给法国人修铁路的时候,”约瑟夫的声音沙哑而苍老,带着一种饱经风霜的沧桑感。他拿起一根粗壮的山藤,用一把陈旧的猎刀,仔细地削去外层的粗糙表皮,露出里面坚韧如钢的纤维,“那时候没有这么多先进的设备,更没有钱去买昂贵的钢材和水泥。我们就是用这种山藤,裹在石块和简易的钢筋外面,然后用泥浆固定。藤条遇水会膨胀,比现在的焊枪焊接还要牢固!”

他的话让林野和工棚里的人都愣住了。用藤条加固桥墩?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古老的传说,一个近乎荒诞的想法。但在眼下这种物资匮乏、外部环境恶劣的情况下,这或许……是一个疯狂的,但唯一可行的办法?

“约瑟夫爷爷,这真的行吗?”安娜走过去,好奇地拿起一根藤条,感受着它惊人的韧性。

“试试看吧!”约瑟夫斩钉截铁地说,“总比坐以待毙强!疯狗帮挡不住我们,地下河也冲不垮我们!”

夜色渐浓,雨林深处传来各种夜行动物的叫声,尖锐而诡异。林野和工人们开始了这场与时间和自然对抗的战斗。他们没有专业的工具,只能用砍刀、斧头和粗糙的石块,从雨林深处砍伐、收集大量的山藤。月光惨白,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工人们将藤条浸泡在河水里,使其更加柔韧,然后用小刀削去表皮,露出里面坚韧的纤维。

加固工作开始了。工人们先将一些细小的藤条缠绕在暴露的钢筋上,像给受伤的肢体包扎绷带。接着,他们将更粗壮的藤条,像蛇一样,螺旋状地缠绕在桥墩的混凝土表面。藤条遇水膨胀的特性开始显现,它们紧紧地箍住桥墩,填补着细微的裂缝,提供额外的支撑力。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能清晰地听到藤纤维吸水膨胀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那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夜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生机。

然而,他们的努力并非无人察觉。三公里外,帮派火并的流弹依旧不时划破夜空,带着尖啸声从雨林上空掠过,有几颗甚至落在了工地的边缘,激起几朵小小的尘土之花。这无休止的暴力,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与此同时,安娜带着几个从莱凯村来的少年,悄悄潜入了更深的雨林。这些少年对这片雨林了如指掌,他们动作敏捷,悄无声息。安娜教他们用砍刀削制一种特殊的竹哨。竹哨的形状小巧,表面光滑,哨身上还刻着一些当地部落用来避邪的图腾,名叫“埃齐利”。这种竹哨的发声原理很特别,只要轻轻一吹,就能发出尖锐而悠长的哨音,在雨林里能传很远。

“藤蔓当绊索,”安娜压低声音,耐心地教着少年们,“我们把这些绊索藏在桥墩附近那些帮派分子可能经过的路径上,只要有人踩中,绊索就会拉动竹哨,发出声响。”

少年们认真地听着,然后迅速行动起来。他们在雨林里寻找合适的藤蔓,将其截断,一头系上小石块沉入淤泥,另一头则系在竹哨上,巧妙地隐藏在草丛和灌木之中。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安娜和少年们用智慧和熟悉的环境,对抗着那些持枪的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