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汉纪二十 孝元皇帝上(1 / 1)

永光元年(公元前43年)

司隶校尉琅邪人诸葛丰,起初因特立独行、刚正不阿在朝廷中闻名,他多次得罪皇亲国戚,很多在位官员都说他的坏话。后来因为在春夏时节关押审讯犯人,他被调任城门校尉。诸葛丰于是上书告发周堪、张猛的罪行,汉元帝认为诸葛丰的行为不正当,就下诏给御史说:“城门校尉诸葛丰,之前和光禄勋、光禄大夫周堪、张猛在朝廷共事时,多次称赞周堪、张猛的优点。诸葛丰之前担任司隶校尉,不顺应四季变化,修订法度,专门施行苛刻残暴的手段来获取虚假的威严;朕不忍心将他交给司法官吏处置,就让他担任城门校尉。但他不自我反省,反而怨恨周堪、张猛,想报复检举他们,告发没有证据的言辞,宣扬难以验证的罪行,肆意诋毁或赞誉,不顾之前说过的话,这是严重的不诚信行为。朕怜悯诸葛丰年老,不忍心对他施加刑罚,就免去他的官职,让他成为平民!”又说:“诸葛丰说周堪、张猛没有树立起忠贞诚信的名声,朕同情他们而不追究,又可惜他们的才能还没有得到充分施展,就将周堪降职为河东太守,张猛降职为槐里令。”

司马光评论说:诸葛丰对于周堪、张猛,之前赞誉后来诋毁,他的目的并非是为朝廷举荐贤才、去除奸佞,只不过是想结党营私、谋求晋升罢了。这和郑朋、杨兴之流没什么两样,哪里算得上刚正不阿呢!作为君主,要明察善恶,分辨是非,通过奖赏来鼓励善行,通过惩罚来惩治奸恶,这样才能治理好国家。如果诸葛丰说的是事实,那么诸葛丰就不应该被黜免;如果他是在诬陷,那么周堪、张猛又有什么罪过呢!如今对双方都加以责备并弃用,那么善恶、是非究竟在哪里呢!

贾捐之和杨兴关系很好。贾捐之多次批评石显,因此得不到官职,也很少能再被皇帝召见;杨兴最近因为有才能而受到皇帝宠幸。贾捐之对杨兴说:“京兆尹这个职位空缺,如果我能见到皇上,推荐你杨兴,你马上就能当上京兆尹。”杨兴说:“你贾捐之写文章,那言语精妙天下无双;要是你能当上尚书令,比五鹿充宗强太多了。”贾捐之说:“要是我能取代五鹿充宗,你杨兴当上京兆尹,京兆尹是郡国之首,尚书令是百官之本,那天下就能真正大治,我们这些士人也就不会被埋没了!”贾捐之又批评石显,杨兴说:“石显现在正得宠,皇上信任重用他;现在想要晋升,就听我的计策,暂且迎合他的心意,这样就能得到晋升机会了!”贾捐之就和杨兴一起写了举荐石显的奏章,称赞石显的优点,认为应该赐给他关内侯的爵位,任用他的兄弟担任各部门的官员;又一起写了举荐杨兴的奏章,认为杨兴可以试任京兆尹。石显得知后,报告给汉元帝,汉元帝就把杨兴、贾捐之关进监狱,让石显审理他们。石显上奏说:“杨兴、贾捐之心怀欺诈,互相举荐赞誉,想要谋取高位,欺君罔上,大逆不道!”最终贾捐之被判处死刑,杨兴则被剃去头发、戴上刑具,罚做城旦。

司马光评论说:君子用正道去攻击邪道,尚且担心不能成功。何况贾捐之用邪道去攻击邪道,他能免于灾祸吗!

清河王刘竟被改封为中山王。

匈奴呼韩邪单于的部众越来越多,边塞附近的禽兽都被捕猎殆尽,单于有足够的力量自卫,不再畏惧郅支单于,他的大臣们大多劝单于回到北方。过了很久,单于最终回到北方王庭,部众也逐渐归附他,匈奴于是安定下来。

永光二年(公元前42年)

春天二月,大赦天下。

丁酉日,御史大夫韦玄成担任丞相;右扶风郑弘担任御史大夫。

三月壬戌初一,发生日食。

夏天六月,大赦天下。

汉元帝向给事中匡衡询问地震、日食这些异常现象的原因,匡衡上疏说:“陛下具备圣德,开辟了太平之路,怜悯愚昧的官吏和百姓触犯法律禁令,连年实行大赦,让百姓能够改过自新,这是天下人的大幸!但我私下观察,大赦之后,奸邪行为并没有减少停止,今天大赦,明天就有人犯法,接着就被关进监狱,这大概是引导百姓的方法不得当。如今天下的风气,贪图钱财,轻视道义,喜好声色,崇尚奢侈浪费,亲戚之间的恩情淡薄,婚姻结成的朋党势力强大,人们苟且迎合,心存侥幸,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如果不改变这种风气的根源,即使每年都大赦,刑罚也难以搁置不用。我认为应该大刀阔斧地彻底改变这种风气。朝廷,是天下的支柱。朝廷上如果有激烈争吵的言论,下面就会有争斗的祸患;上面有独断专行的官员,下面就会有不谦让的人;上面有争强好胜的辅佐大臣,下面就会有相互伤害的心思;上面有贪图私利的臣子,下面就会有盗窃的百姓;这就是问题的根本所在。治理天下的人,要谨慎地选择倡导什么。推行教化,不是挨家挨户去劝说每个人;而是让贤能的人在位,有才能的人各司其职,朝廷崇尚礼仪,百官相互敬重谦让,道德的推行,从内到外,从身边的人开始,这样百姓就知道该效法什么,不知不觉地一天天向善。《诗经》说:‘商都整齐美好,是四方的榜样。’如今长安,是天子所在的都城,百姓亲身承受圣上的教化,然而这里的习俗和远方并没有什么不同,从郡国来的人在这里找不到可以效法的榜样,有的反而看到奢侈浪费的行为就去效仿;这是教化的根本,风俗的关键,应该首先加以纠正。我听说天人之间,精气灾异会相互影响,善恶会相互作用,下面发生的事情会在上面有所反映,阴气变化会使静止的东西变动,阳气被遮蔽会使光明变得昏暗,水旱灾害会随之而来。陛下敬畏上天的警告,怜悯百姓,应该减少奢靡浪费,考察制度,亲近忠诚正直的人,远离奸巧谄媚的人,崇尚至高的仁爱,纠正不良风俗,让道德在京城得到弘扬,美好的声誉传播到边疆之外,这样才能实现大治,兴起礼让之风。”汉元帝很喜欢他的话,将匡衡提拔为光禄大夫。

荀悦评论说:大赦,是根据当时形势采取的权宜之计,不是常规的制度。汉朝建立之初,承接秦朝战乱之后,是极为愚昧的时代,几乎家家都有人可被判刑,所以设立约法三章,颁布大赦令,清除不良风气,与百姓重新开始,这是当时的形势所决定的。后世继承了这种做法,沿袭而不改变,就不符合时代的需要了。像惠帝、文帝时期,就没有大赦。到孝景时期,七国叛乱,各种异心纷纷出现,奸诈行为不止一种;到武帝末年,赋税徭役繁重,盗贼蜂起,再加上太子事件、巫蛊之祸,天下动荡不安,百姓生活困苦,人人自危;到光武帝时期,是在平定乱世之后:像这些情况,就适合实行大赦。

秋天七月,陇西的羌人彡姐部落的旁支反叛,汉元帝下诏召集丞相韦玄成等人进宫商议。当时,农业连年歉收,朝廷正为此担忧,又遭遇羌人叛乱,韦玄成等人都默不作声,没有人回应。右将军冯奉世说:“羌人贼寇在边境之内反叛,如果不及时诛杀,就无法威慑远方的蛮夷,我愿意率领军队去讨伐他们!”汉元帝询问需要用兵的数量,冯奉世回答说:“我听说善于用兵的人,不会多次征兵,粮草也不会多次运输,所以军队不会长期在外作战,而上天的惩罚能迅速决断。以前多次对敌人估计不足,导致军队遭受挫折损伤,多次征调兵力,就会拖延时间,耗费巨大,军队的威武也会受损。如今反叛的羌人大概有三万人,按照常规应该加倍用兵,需要六万人。不过羌人,只是使用弓箭长矛的军队,武器并不锋利,四万人就可以。一个月就足以解决问题。”丞相、御史、两位将军都认为:“百姓正在收割庄稼,此时不宜大量征调兵力,征调一万人去屯守,就足够了。”冯奉世说:“不行。天下遭受饥荒,兵马瘦弱疲惫,防守和作战的准备长期荒废没有整顿,夷狄有轻视边境官吏的心思,而羌人率先发难。现在用一万人分散屯守几个地方,敌人看到兵力少,肯定不会害怕。打起仗来会使军队受挫,防守又无法救助百姓,这样,怯懦软弱的情形就会暴露。羌人会趁机得利,其他部落也会一起响应,相互煽动而起,我担心汉朝的战事动用的兵力就不止四万了,这不是钱财能够解决的。所以少发兵而拖延时间,和一举迅速解决问题,两者的利害相差极大。”冯奉世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没有被采纳。汉元帝下诏,增加两千兵力。于是派遣冯奉世率领一万二千骑兵,以“将屯”的名义出征,典属国任立、护军都尉韩昌作为副将,到达陇西后,分三处屯守。韩昌先派两名校尉与羌人交战,羌人兵力众多,两名校尉都被打败,被杀。冯奉世详细上报地形和敌军部众数量等情况,希望再增加三万六千人,才足以解决战事。奏书呈上后,汉元帝大规模发兵六万多人。八月,任命太常弋阳侯任千秋为奋武将军,协助冯奉世。冬天十月,兵力全部到达陇西,十一月,一起进军,羌人被打得大败,斩杀数千人,其余的都逃出塞外。战事还未结束时,汉朝又征募士兵一万人,任命定襄太守韩安国为建威将军,还没出发,就听说羌人已被打败,于是返回。汉元帝下诏撤回官吏和士兵,留下一些人屯田,守备要害之处。

评论

汉元帝永光元年至二年,西汉王朝在内政外交上都面临着一系列复杂问题,这些事件对王朝的走向产生了深远影响。

朝堂政治方面,官员之间的斗争与皇帝的决策失误尽显。诸葛丰前后对周堪、张猛态度的转变,并非出于公心,而是为个人私利,这种行为反映出朝廷内部结党营私之风盛行。汉元帝未能明辨是非,对诸葛丰的不诚信以及周堪、张猛可能遭受的诬陷处理不当,使得朝廷风气愈发浑浊。贾捐之与杨兴试图通过不正当手段谋取高位,结果被石显利用,不仅自身获罪,也凸显出石显等奸佞在朝廷的权势。这一系列事件表明,当时朝廷政治生态恶化,正直之士难以立足,奸佞之徒肆意妄为,严重影响了朝廷的正常运转与决策的公正性。

经济与民生层面,农业连年歉收,百姓生活困苦,反映出当时经济面临困境。而在这种情况下,面对羌人的反叛,朝廷在军事决策上出现分歧。冯奉世对局势判断准确,提出合理的用兵策略,但未被采纳,导致初期战事不利。这既显示出朝廷在应对边疆危机时的迟疑与短视,也体现出其对民生与军事行动之间平衡的把握失当。虽最终增兵平定羌乱,但前期的决策失误可能已对边疆稳定和百姓生活造成了一定影响。

文化与社会风气上,匡衡指出当时社会贪财贱义、奢侈之风盛行,教化失效,建议从朝廷自身做起,改变风气。这表明当时社会风气亟待扭转,而朝廷作为引领者,其行为和决策对社会风气的塑造至关重要。荀悦对大赦制度的评论,也从侧面反映出朝廷在治理国家过程中,一些政策未能与时俱进,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

总体而言,永光年间的西汉王朝,在政治、经济、社会等多方面都暴露出严重问题。皇帝在用人、决策上的不足,加剧了朝廷的混乱;经济困境与边疆危机相互交织,考验着王朝的应对能力;不良的社会风气又影响着国家的凝聚力和发展潜力。这些问题如不能妥善解决,西汉王朝的衰落将难以避免。